第1章 一枚硬币


威尼斯的夜晚总是要更安静一些。我推开门,拿着手机走下台阶,坐到码头的木桩上,拨出烂熟于心的号码。水面倒映着凛凛月色,在风的拨动下泛起一圈涟漪,电话中传来短促的忙音,我叹了口气,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啊。我捡起脚边的石子,掂掂重量,用力甩出,石子击碎水中月亮的倒影,只一下便沉了下去。

        打开邮件,剑崎的回复还停留在两个月前,邮件中说,他通过了人类基盘史研究所的假面骑士项目甄选,要进行两个月的封闭训练,让我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如果不是拜托在大学做研究的朋友稍稍打听了一下,人类基盘史研究所是真实存在的研究机构,也的确在招揽志愿者进行封闭实验,单凭这个没头没尾的短讯,我真的会报警处理的。

        食指绕着手机挂坠转了个圈,蓝色正方体尖锐的棱角扫过机身,我握紧手机,视线越过河道,眺望着这座沉睡中的城市。不远处,尖顶的哥特式教堂敲响象征午夜的钟声,我摩挲着手机外壳,拇指顶开上盖,再次拨通电话。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即使是刻意放轻过脚步,鞋底与地面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声也格外明显,“还是打不通吗?”我转过身去,点了点头。逆着灯光,麻衣睡衣外裹了件夹克,顶着刚刚洗过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环抱胳膊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水珠被披在肩膀的的毛巾吸收一部分,还有些砸在地面上,在石板上晕开。我挂断电话,走到她身旁将发尾拢到一边挤掉多余的水份,“先回去把头发擦干,夜里冷,小心着凉。”

        麻衣扯掉毛巾,团起头发简单揉搓几下,随意地在门前找了个小花坛坐下,用毛巾擦擦旁边,示意我也坐。“如果实在担心就回去,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早点出发还赶得上最后一次彩排。”

        我好笑地拍拍她湿漉漉的发顶,“想什么呢。现在离开,不参加排练,不去考虑呈现效果,大家将近两个月的准备不就几乎白费了吗?麻衣,这次演出不仅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希望能做出最精彩的舞台,我不想辜负大家。再等等,如果两个月时间一到还没有音讯,后续的演出直接推掉,我们回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川上姐,”麻衣把我的手拍到一边,我接到,“是是是,麻衣是我可靠的助理小姐,没有麻衣的话就不会有我们今天,但这跟麻衣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可爱的小女孩不冲突吧?如果我偷跑的话要挨骂的是你哦?没事的,对剑崎稍微有点信心啊。”

        “说的你很放心一样,还不是拜托了人家调查基研所。”麻衣小声嘀咕,我把她从台阶上拉起来,走到临时居住的旅馆门口,扭开把手。说是旅馆,实际更像是民宿一些,前身是老板自家的民居,因为儿子在别的城市工作,三层的独栋只有老板一人居住,老板干脆就把房间改成了可供短租的客房。虽然房间里的设施的确老旧了些,但是比起高度现代化的大型酒店,这样的住所更有烟火气。当然,也更便宜。

        麻衣先我一步回到室内,我反手轻轻合上门,一楼是老板自用的空间,老人家年纪大,休息早,睡眠又浅,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楼梯上松动的木板,蹑手蹑脚回到二楼,我对着麻衣指了指阁楼,麻衣懂了我的意思,对我比出“ok”的手势,自行回房去了。

        阁楼是和店主商量后租借的,权当做临时工作间使用。阁楼不大,塞满了林林总总的一大堆东西。毕竟比起侧重手法只需要简单布景的近景魔术,大型魔术更看重舞台效果。大型道具的长途运输并不方便,和这边负责人商量之后,我们决定根据剧场在当地定制道具。我拧开门锁,按下墙边的照明开关,冷白色的光源填满整个阁楼。我艰难地在遍地的图纸和制作模型的材料间挪动,狭小的,不到十平米的空间硬是被我走出翻山越岭的感觉,我也终于在墙角找到了目标——风干好的剧场等比例模型。

        我蹲下把拥挤的材料往两边扫了扫,清理出一块可以落脚的地面,屈膝坐下,从材料堆里翻出小彩灯,缠在剧场模型的横梁上,尝试模拟灯光。这次演出,从创意策划再到定制道具细节调整,已经花了我们一个多月,留给彩排的时间寥寥无几,最后一次返场微调的道具大概明天就能送到,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希望能在道具就之前拿出灯光设计的大致方案。

        事实上,近景魔术才是我最擅长的类型。在日本少有接到大型舞台表演的机会,我们多是在游乐园或室内进行小型演出,虽说在道具设计方面我有些天赋在,但是面对环形的剧场以及那么多的观众,如何寻找视线死角,调动观众热情也是一大难题。西野老师是有过很多舞台表演经验的,这些问题只能打扰远在国内、目前箱根度假中的老师,希望可以获得一点建议。按老师的习惯,每天早上八点准时起床洗漱,估算着现在差不多应该是刚刚用完早餐的时间,我正准备拨打老师的电话,没想到下一秒手机先行震动起来。

        是来自老师的国际长途,我直接按了接听,“日安,老师。”

        我将剧院模型往这边挪了挪,等候片刻,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我疑惑地拿开手机看眼屏幕,通话计时一点一点地朝前走,没有任何问题,再贴近耳边,“老师?”

        “yooooooooooooo!!!”

        “!”

        洪亮的嗓音透过听筒突然在耳边炸开,吓得我一把将手里的模型推出去,随之,电话那头老师爽朗的笑声震耳欲聋,我无奈地喊了一声“老师”,把翻倒在地的剧院摆正,那边才稍微收敛一些。老师清清嗓子,对我说:“别这么严肃嘛。麻衣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又半夜跑工作室了?是遇到什么棘手问题了?”

        “的确是有点事想请教您,但拜托老师下次不要再这么捉弄我了,真的会被吓到。”

        “哈哈哈哈哈哈,放松放松,费尔南多和我是老朋友了,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他提,他也是老牌的道具商人了,愿意出钱给你办专场也是看中你在道具制作方面的天赋,相信自己,不要有太大压力。”

        我明白,作为前几年才在fi□□上崭露头角的新人魔术师,办专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别说我参加的是近景组的比赛,如果不是看在和老师的交情上,我根本不会是埃斯波西托先生第一考虑人选。

        所以才要更努力才行。

        和老师讲了我的想法,又听老师的意见修改了一下节目顺序,又给彩灯通上电,转着模型观察舞台视角。

        那头老师静默一会,突然说起了别的事情。“这个月的钱我也按时打给院长了。孩子们都围着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啊……福利院那边暂时麻烦您上心了,顺利的话我很快就能回来,还请您这么对孩子们说吧。”

        “……嗯。”

        这种犹豫的口吻只会在某件事上使用,我心里有了答案,手中摆弄的模型一顿。“您去拜访父亲了吗?”

        “啊?……啊、是啊。”那边支支吾吾的语气我大概也能猜到是因为什么,老师终究还是对父亲因我决定学习魔术放弃学业而和我决裂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换了只手接电话,“您无需忧虑。说到底都是我的选择,该为此负责的只有我。您愿意收下我当弟子我已经十分感激了,父亲那边……还请交给我吧。时间不早了,我这边再改一改细节,老师您还有什么交待的吗?”

        我仿佛能听到老师无声地叹息。

        挂断电话,我瘫在阁楼的地板上。木材制作的模型部件咯的生疼,我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真的很累。

        我翻开手机,通讯录,找到“剑崎一真”的名字,看了半晌,盖上手机,手落在木地板上。

        真的很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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