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殇


白薇偏过头,半张脸埋在臂弯里,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这阳光晒得久了,心头起了一股莫名的燥意。

        街上偶尔传来叫卖声,还有说书人的诵读声交杂在耳边,鼻尖萦绕着厢房里燃着的淡淡梨香,疲乏的困意不觉间涌了上来,白薇趴在桌子上静静的睡着了。

        说书先生说完谢家先祖的事迹,端起桌案上已经温凉的茶水灌了一口,此间便有茶客问道:“老徐,你上次讲的朔月山那个女侠最后怎么样了,傅家真的全死了吗?”

        留着山羊胡的说书人抚了一下胡子,叹了口气,“那女侠赶到现场时傅家七口人都已经断气了,女侠杀了二十三名山匪后便失踪了。”

        底下的听众唏嘘不已,江湖险恶,不想这般巾帼豪杰最后竟不知所踪。有人猜测那女侠也死在山寨里了,也有人猜测是隐姓埋名了,一时间众说纷纭。

        听着周围喧闹的声音,老徐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日手提双刀,一身蓑衣斗笠,雨夜叩门,连斩二十三人的身影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

        暴雨下了一整晚,整个朔月山似乎都飘荡着血腥味,土壤都吸饱了红色的液体。

        他躲在草丛里,亲眼目睹这一切,直到那一身黑衣的女子在血泊中倒下,被另一个身穿绮罗,鬓环皆乱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背下山去,他才敢从草丛中爬出来。

        当他环顾四周后想要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发软,根本动弹不得。

        那夜发生的事像一场噩梦一直萦绕在老徐心头,而那装着两把古金双刀的匣子至今仍埋在在他院子里的杨树下,刀身上的痕迹彰显了它并不平凡的过去,若是有机会,他想将这两把刀物归原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入眠,白薇竟也在光天白日之下做了个梦。

        与当时她意识昏迷的情况不一样,她在梦里能清晰的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事情。

        对付二十三个穷凶极恶的山匪并不像说书先生口中描述那般简单,常年杀人越货的人最是知道哪些地方是致命点,再加上当时她身上的暗伤未愈,那场恶战结束后她就体内的那些毒便开始反扑,到最后她连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梦里她被一个瘦弱的身躯从地上背起,耳边是少女无助的哭声。

        “阿寻,你再撑一下,他们就在山脚下……”

        “白大人找了你那么久,你再等一下……”

        暴雨砸在两人身上,少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口中一直在说着什么想让她打起精神来。

        不知走了多久,少女不小心踩到一个水坑,脚下一崴,两人差点跌了下去,

        少女勉力站定,用力将她往背上托了托,终于撑不住委屈在雨中哭骂道:“白薇你这个王八蛋!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如果我没有提前打开那个匣子,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死在那里?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啊?”

        趴在她背上的白薇动弹不了,只能听着她一边念叨,一边骂自己。她不知道当时自己昏迷的时候,这人是不是也是这样骂自己的。

        趴在桌子上的白薇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似乎陷入梦魇。

        微生凛支着下颌,偏头侧看着她眼下明显的青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眼睑,口中的语气哀婉而怜惜:“真是可怜啊,白薇。”

        “连死都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呢。”

        当他的手将要碰上她的脸颊,原本还在梦境中的人睁开双眼,一只手制住了他的脉门,还未完全清醒的双眸中是最极致的杀意与凶狠。

        深色的瞳孔里透射出她最真实的心迹,微生凛感觉到胸口漫上一股难言的兴奋与颤栗,掩藏在平淡的表面下汹涌着暗潮。

        他捕获到了一只了不得的猎物,一只被磨平了獠牙,却仍保留着利爪的猛兽。

        看清楚眼前的人,白薇神情怔忪,手上对他的禁锢也松了些。

        微生凛轻松摆脱她的桎梏,那只手如愿以偿地抚摸上她的脸颊,在她眼下摩挲着。

        感受着手中的温度,他忍不住喟叹一声,缓缓问道:“是做噩梦了吗?”

        白薇看着他没有回答,微生凛看着她怔忪的神情,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梦境这般可怕吗?吓傻了?”

        微生凛的手并不老实,从她的眼下一直向下抚过她的嘴唇和下巴,现在来到她的颈侧,轻轻箍住她的脖颈感受着手下脉搏跳动。

        白薇叹了口气,拉下他的手,神情严肃的说:“不,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微生凛扬了扬眉尾,问道:“什么事?”

        她拉过一旁装着糕点的碟子,捞起里面的点心咬了一口含糊道:“我有听到他们说谢思穆叫人准备了戏班子,打算过几天叫人在他院子里办。”

        她拍了拍微生凛的手,脸上一本正经,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听说请了程家的戏班子,他们家的台柱子程至的场次一座难求,这次演出的曲目有《金玉奴》,听说程至的金玉奴扮相乃是一绝。”

        白薇的手稍碰即离,冰凉的温度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感触,恍若一根羽毛轻轻撩过湖面,泛起一缕波纹。

        微生凛半垂着眼眸,指尖轻捻,感受着刚刚短暂接触残余的一点温度,眼睫微颤,声音清淡,“你很想看吗?很喜欢他吗?”

        他轻抬眼眸,眸光沉沉,“那个戏子。”

        白薇吃下最后一口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不假思索道:“还好,就是慕名而已,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旦角的扮相极为惊艳,唱的曲也好听,眼下刚好有机会就看看嘛。”

        白薇:谁能拒绝近距离欣赏一位长得又好看,唱歌又好听的美人呢?

        白薇的嘴角出现了愉悦的笑容,微生凛看着她的笑莫名感觉有些刺眼,骤然开口:“你的唇上沾了糕屑。”

        白薇的神情有些猝不及防,这个话题转变得太快,她一时竟没接住。正要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鼻尖就闻到一股雪松香。

        只见微生凛倾身俯来,拇指划过她的唇角,陷入微张的唇间触碰到她的唇舌,轻按她的下唇。

        胸腔震动连带起一阵轻笑,吐字间勾起难以名状的情谊悱恻。

        “真是笨死了。”

        ——————————————

        这边谢思穆接到下人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家里。

        雁归园在府内最偏僻的西北角,但里面伺候的下人却十分小心谨慎,因为这里住着府内不能提及的一个人。

        他一踏入园内,伺候的下人们便跪了一地,不敢多说一句。

        谢思穆满脸煞气,一脚踹开房门,躲在床上将被子盖过头顶的人听到动静更是抱紧了被子瑟缩成一团。

        谢思穆几步上前把她的被子掀掉,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你今天又去东苑了?”

        那人被掐得眼球突出,脸色涨红,半天呼吸不上来,她用力的拍打他,指甲狠狠地陷入了他的皮肉里才让他勉强恢复了神志。

        他松开手,那人在床上咳喘了半天都没恢复好。

        理智回笼,他自嘲一声,“呵,我也是疯了,竟然还问疯子问题。”

        似乎是疯子这个词刺激到了床上那人,那人头发斑白散乱,面容狰狞,行迹疯癫,用力的撕扯着床幔,被掐过的嗓子嘶哑嘲哳。

        “那个贱人,贱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谢思穆眸色淡淡,口中轻吐,“我也是你儿子,你怎么不想想我呢?”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刺激到她,床上的女人突然开始对他尖叫发疯,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去。

        “去死,去死,你去死,你不是我儿子,你这个怪物!”

        谢思穆躲过她扔过来的东西,抓住她的双手,靠近她耳边说:“是不是你的儿子就只有谢哲兴?当初不是你让他喝的鲛人血,吃的鲛人肉吗?怎么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她双目充血,身体不断奋力的挣扎,眼里满是恨意与杀意,口中不断骂着污言秽语。

        在以前她总是一脸失望的看着他,说他是没用的纨绔,现在她恨不得杀了他,巴不得他早点死。似乎这辈子她都没有用一个母亲看儿子的眼神看过他。

        谢思穆看着她这副疯癫的样子瞬间觉得无趣极了,将人狠狠一摔,踩过满地狼藉,走出房门,对着房外的下人说道:“好好看紧夫人,别让她到处发疯,冲撞了别人。”

        谢思穆走出雁归园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的嘴角诡异的笑了起来,逆着光,踩着阳光的影子,一步一步往阴影中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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