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小孩儿间吵个嘴而已,南太夫人等人来齐之后,让丫鬟婆子们招呼着几个孩子们用了饭,便打发他们下去午睡了,连问都没问一句。
清照清黛心照不宣地认为,她们孩子间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还要嚷到大人面前要说法,实在有失气度。
而宋执和易君彦,一个理亏,一个也觉得对不住清黛,自然也没好意思去主动跟南太夫人说明原委。
至于沈猎,这位不知是真的惜字如金还是假扮深沉的仁兄,一顿饭下来压根没说过一句话。
该夹菜夹菜,该扒饭扒饭,吃饱了就自觉跑到梨花橱下那属于他的一亩三分地,倒头就睡的样子便好像整件事跟他毫不相干一般。
好吧,确实跟他不怎么相干。
经此一役,素唯虽没被追责,却也委实没捞到什么好。
南太夫人当面没问,私底下却还是把事情的原委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老人家的眼睛可比宋执易君彦两个毛头小子毒辣多了,一眼就看穿了是素唯在弄鬼,不动声色地罚了她连着抄了几日的佛经。
而清黛也没想过要一举把素唯怎么样,得到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何况日里令她发愁的,又不止素唯一个。
那个成天盯着她收拾的仇生,也够她烦的了。
不过诚然也不怪仇生非要和她过不去,放眼整个学塾,南家那几位一向都是夫子眼里的好学生,各个都是两榜进士预备役。
易君彦就更别提了,明明出身显贵却依旧勤奋上进,品学兼优,仇生捧着供着还来不及。
另宋执和沈猎,虽都属于被家里强行扭送进来混日子的不学无术型学子,但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蛮横破落户,谁都不好惹。
上回要不是真真切切地逮住了沈猎的错处,平常他还真没胆子跟他来硬的。
而剩下三个女孩儿中,清照和素唯的学问一个赛一个的好,他也实在挑不出刺儿。
最后只有一个清黛,来自异乡,基础薄弱,但又不像沈猎宋执那样难以管教,是一个让他能够充分树立师长威严的对象。
夜里躺在被明珠用汤婆子焐得暖烘烘的被褥间,清黛抱着已经肿得快要习以为常的左手,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首先,她并不是真的不通文墨,虽然比不上清照素唯那般信手拈来的风流文采,但也绝对强过宋执和沈猎百倍。
之所以装得那么白目,也是为了迁就自己现在的年龄。
且才女这样的名头,本为将门的孟家有一个清照就够了,要再来一个反而引人过分关注。
然而中原人最最信奉“教不严师之惰”这六字箴言,单是为了不想天天挨手板儿就去找大人们告状,他们只会觉得小题大做,甚至还会怀疑为何就只有你天天挨打,夫子教的东西有那么难么?为何别人学得,你学不得?
一瞬间,清黛真想破罐子破摔,干脆就和他们坦白自己不是舞文弄墨的料,趁机离了那是非之地得了。
可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又要被笑话粗野无礼、小家子气么?
清黛憋闷地翻了个身。
不舒心,又翻了一个。还是不舒心。
辗转了小半天,最后直接摊成了个大字。
细短细短的小胳膊小腿毫不拘束地撑开,幻想着自己是躺在柔夷皓月谷下的草地上,嗅着青草的干净气味儿,眼前是浩瀚而绮丽的星空。
那时的一切都是纯粹而没有边际的,她可以纵马放歌,尽情恣意。
若是可以,她真的只想做柔夷的仁波切,不想做中原的孟清黛。
可世事总难如意,睁开眼睛以后她还是得老实地遵循中原的生存法则。
等到再去学塾的那天,她便提前一夜就吩咐了明珠问厨房要来一只杀好的母鸡,又翻出一套小锅小炉架在自己的小院里炖起了汤。
清黛本不擅烹饪,手下这一群小丫头里也只有银珠为着要照顾病了的老娘和弟弟稍稍懂一些,但也只是替她把锅架了起来,剩下的只能去问了莫氏身边的阿彩妈妈,循着她教的法子自己摸索。
幸而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一群姑娘围在一块琢磨,终是让她次日能够提着一盅温温的鸡汤去见了仇生。
吃人嘴软,仇生尝过之后,当日课上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虽然还是要打手板但起码力道也不似之前那般严厉了。
清黛大受鼓舞,往后几日愈发卖力,带着一院子姑娘尽心钻研起羹汤的各种做法。
一来二去,仇生见她乖觉识趣,渐渐也就不怎么难为她了。
只不过偶尔也会摆摆架子,板起脸装模作样地推辞两句,“女儿家洗手作羹汤原是本分,切不可以此为钻营的手段。有话说百善孝为先,姑娘有这般用心还是应该先紧着自家父母才是。”
“夫子所言极是。”清黛笑吟吟地继续把新学会的冬瓜排骨汤朝他推了推,“在此之前,学生已给爹娘送过去了,连带三姐姐也有份儿的。学生想着待手艺再精进些,自也要让老祖宗和大姑姑尝一尝的。”
她把能考虑的人都考虑到了,仇生暗觉满意,嘴上笑骂:“你这小妮子,竟是拿我试菜?”
“哪里哪里,学生是觉得夫子才高八斗,见多识广,尝过的山珍海味也定然不少,是想请夫子指教来着。”
清黛奉承得格外殷勤,笑容却娇憨无邪,格外讨喜,并不叫人觉得谄媚,“如今天冷得快,这汤确实要趁热喝的,学生在这儿就先行告辞,不打扰夫子细细品尝了。”
仇生被她一顿好话捧得是晕头转向,心花怒放,笑着点了点头,便把小丫头放走了。
这日她是下课后才来给仇生送汤的,原本头两回她都是一早就来,后来又怕仇生赶不及喝,把汤放冷了,于是她便想到先把汤放在家里温着,等时辰差不多再让银珠她们几个送过来,正好赶在午时下课拿去给仇生,还能当是给他的午饭添菜了。
正想着要赶快过去念慈堂,天晓得才一离了学塾小院,竟撞见满脸堆笑的易君彦。
只见他今日穿着身簇新的月白织金银鼠褂子,身形修长如小松,身边却连个书童小厮都没见着,只他自己独个儿笑眯眯地等在了清黛的去路上。
清黛将双手揣在一只水獭皮手抄里,若无其事地走上去朝他福了福身,半刻都不停留地继续往前走,反正他们也没熟到要停下来打招呼的地步。
易君彦受了冷落,心下意外,连忙跟了上去:“妹妹可还是在生气?”
“小公爷多虑了。”清黛没有看他,径直瞧着自己眼前的路。
她今日穿了身水烟色的立领碎花小袄,因着畏寒,脖子上还裹着一圈毛茸茸的兔绒围脖,白净小巧的脸埋进去小半张,只高挺的鼻梁和一双颇具异域特色的眉眼露在外面,又安静又格外娇俏可爱,让人忍不住地想去揉上一把。
少年心性的易君彦强忍着手痒,之前对她存着的愧疚一时竟也混忘了去,莫名就想逗着她玩:“可若妹妹没在生气,为何见着我连个笑容都没有?”
清黛闻言,侧头朝他诚意满满地弯了弯眼睛,但速度很快,转瞬即逝,私底下她是真的非常十分极其的,不想搭理他。
易君彦不是宋执那种粗心大条的夯货,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冷淡,心里不由一慌:“其实…其实我是专程再来给妹妹赔不是的,妹妹赠我的书,我很喜欢。”
清黛道:“您喜欢就好。”
她并没有留接话余地给他,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冷了。
清黛倒不觉得有什么,也不管易君彦是否正搜肠刮肚找把天聊下去的说辞,左右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又开口了:“仇夫子好口福,怪道这些日子总见妹妹晚去老祖宗那儿。”
堂堂国公嫡子居然听人墙根?清黛心里翻白眼,一脸老实厚道地说:“可我并未耽搁到大家传饭的时辰呀,这里面应该没错处吧?”
“是没……”易君彦被她恳切的伪装忽悠了过去,心底竟还觉得她单纯得像什么似的,不禁冒起了坏,“是没什么错处,可若是人人都像妹妹这样,偷偷跑去巴结奉承夫子,那可就不是误了传饭这么简单的了。”
清黛当即顿住脚步,仰头盯着比自己高出太多的少年,愣了好一会儿。
你小子什么意思?
易君彦显然没有理解从她那双乌亮的眼睛里的复杂情绪,还当她是渐渐上了勾,笑着继续往下骗:“妹妹放心,这件事我断不会替你说出去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清黛捂在暖手抄里的手情不自禁地攥成拳头,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把眼前这混球揍得满地找牙,再也不敢跟她说话。
易君彦腆着脸,笑得像只偷吃葡萄的狐狸:“我嘴馋,也想尝尝妹妹的手艺。”
清黛强忍着骂娘的心,绝无虚言地解释:“可我家锅小,除了爹娘和夫子之外,便是我自己那份儿也叫送去给我三姐姐了,实在匀不出多余的了。”
易君彦不假思索:“那我送你口大些的就是。”
清黛却忽的一拧眉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小公爷当我是什么,你们国公府的厨娘么?!”
非得吃你姑奶奶这一口,不然就要饿死了么?
易君彦见她好端端突然动了气,一张小脸红红的,颇像个刚刚成熟的小苹果,忙上前讨好道:“哪里哪里,妹妹误会我了。只不过我们中原人若不想灶王爷听墙角上天庭告状,年下是都会做又黏又多的年糕供奉他,妹妹即是不想我将此事说给外人听,总也得想想法子堵住我的嘴吧?”
清黛气不打一处来,懒得理会他的威胁:“嘴长在小公爷身上,您爱跟谁说跟谁说,我如何管得着?”
“妹妹可知,南家人是极不喜欢这些投机倒把、阿谀奉承的把戏的,尤其是南太夫人。”
易君彦这回没吓唬她,而她方才也是被他搞得太烦躁了,一时大意,这下子反而被噎住了,竟入了他的套儿,“不过妹妹年纪尚小,或许南太夫人能因此谅解一二?”
清黛哑然不语,她知道这话得反着听。
半晌之后,她终于放弃挣扎:“小公爷到底想要什么?”
易君彦却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我也没什么可要,只不过是想妹妹莫要再为之前的事暗暗生我的气罢了。”
他笑时,眼角眉梢都是坦荡的温柔。
只可惜清黛记性太好,清楚地记得他就是用这样的笑容骗走了别人的心,为他赔进去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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