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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清黛跟着父母又是磕头又是上香,之后奉饭奉茶,祭肉祭酒,焚文烧纸,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应很是忙乱劳累。

        然她却始终礼仪周正,举手投足大方有度,虔诚恭敬,在场的孟家其他人见了,面上心里多少都在为之惊艳赞许,她老爹老娘也跟着面上有光。

        只是在祭礼礼毕之后,清黛随众人从祠堂往宴厅去时遇见了江氏。

        因着某些不光彩的过去,她一向不被允准出入祠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老实在祠堂外面等候。

        见着清黛的第一眼,先是错愕了一下,却又立马隐下情绪,热络地朝她走过去。

        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如何还穿得这般素净,莫不是将六伯娘的话忘了?”

        清黛一脸乖巧,眼神真诚:“全怪我不小心,出门时竟将原来准备穿的衣裳弄坏了,只得换了一身,幸得诸位伯父伯娘体恤,并未怪罪我的失仪。”

        “咱们家阿宝生得这样招人疼,伯父伯娘们又怎么舍得呢?”江氏被她这话一堵,也无甚说辞了,心里只暗恨元珠那小蹄子办事不力。

        清黛继续作稚子无知的天真状。

        祭祖以后又兴长桌宴,孟府里足足热闹了一天,直到日落时分才各自散去。

        莫氏原本还想招女儿到身边去,一家人在一起说说话,结果却是在宴上吃多了酒,散席后便被扶着回屋歇下了。

        清黛虽面上不显,其实却早就累得腰腿酸软,一回远山居,索性烫了脚就一头钻进被子里。

        直至第二天她从莫氏那里请安,母女俩才有空单独说上话。

        “来华都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一个人住,我原想着你鬼灵精得很,便也放心,但怎么老听说你那院里不安宁?”

        莫氏问着问着就忍不住替她着急,往下就成了数落,“昨日祭祖瞧你那礼仪周全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硬撑什么,小小年纪尽晓得逞能、充场面,以后有的是你吃亏的地方!”

        “阿娘,我真没硬撑。”清黛摇了摇头。

        “你还想替你底下那几个刁奴遮掩是不是?!”

        莫氏愤愤地一拍桌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如今是怎么了,从前在柔夷时那样机灵胆大,怎么来了中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了?!”

        “我……”清黛无奈,只好递了个眼色给旁边奉茶的阿彩妈妈。

        阿彩妈妈立时会意,替她轻声细语地劝:“太太,我之前不是同您说了么,如今这般,正是因为咱们姐儿机灵啊。在家时姐儿能无所顾忌、无忧无虑,那也是为着莫府于柔夷正如中原皇帝于中原,周边都是掏心掏肺的自己人,岂是现如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华都能比?咱们姐儿默默忍着些,才好不让锋芒太露,招人眼啊。”

        可莫氏不这么认为,除了对中原规矩的嗤之以鼻,更多的还是对女儿的心疼:“如今放眼整个孟家,也就她老子还有点能耐了,凭什么让她忍着受着?就因为咱们是外来户?哼,不可能!我的阿宝才不做那能让人随意揉搓的面团儿!”

        她这话说得并无错,孟家祠堂上供奉着的虽很有几排祖辈,可惜原都只是靠耕田种地养家糊口的平头百姓。

        直到清黛的祖父,也就是第一代威远侯孟鹤鸣时才封侯拜将,发迹起来。

        因此除了本家嫡系,孟氏的其他子孙依然留在孟老侯爷的故里玑州远山关,依仗着天家在那儿赏赐给孟家的产业过活,在远山关一带如今也还算有些威望。

        然而在京中,威远侯府虽位列华都八姓之上乘,却全有赖于当年桓宗皇帝对老孟侯的信重。

        而今桓宗皇帝和老孟侯早已驾鹤西归,紫微城里的皇帝也都换了两个,第二代威远侯孟岩又并非将帅之才,天家对孟氏的倚信自也随即淡了许多。

        是以他虽有爵位,但身上也无甚要差肥差。

        底下三个同胞兄弟,老三孟峒游手好闲,连荫封的官职也在前几年弄丢了,老六孟岚于国子监有个五品博士的差事,执教虽有些名望,但在朝中也实在没什么话语权。

        以至于如今的孟家无论根基还是权位,在京中同等门第的人家里都是最薄的那个。

        这样数下来,确实只有清黛她爹,孟家七老爷孟岸还有点子实权。

        “姑爷越是得力,盯着咱们的眼睛就越多,不光是这府里,外面不定有多少人见不得别人好的、想要拉姑爷下马自己上位的,人心叵测,小心为上啊太太。”

        阿彩妈妈苦口婆心地劝,怕莫氏听不进去,便又举了几个血淋淋的例子出来,这才把她略略唬住了。

        “阿爹不容易,在这中原京城过日子更不容易,阿娘,咱们是后宅女眷,平日无甚抛头露面的机会,能做的就只有尽量不给阿爹的拖后腿了。”清黛也在旁边添柴加火,“至于我,爹娘大可放心。”

        莫氏其实是被劝住了的,只是一看女儿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可那两个叫元珠云珠的奴婢实在太可气,还是趁早赶出去的好,你若是怕你六伯娘不高兴,了不起阿娘去当这个恶人便是。”

        清黛摇摇头,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谁想这时,却忽见原本没跟着清黛出门的银珠急匆匆地从屋外进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气都还喘不上就急急来报清黛:“姑娘,元珠姐姐她……她……”

        她是所有丫头里最腼腆的那个,平时说话就不太利索,此刻一着急更是舌头打结,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坐在上首的莫氏急得想跳脚:“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丫头倒是说呀!”

        幸而阿彩妈妈赶紧端来茶,叫她一口喝下去半盏,定了定神才把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元珠姐姐…被六太太撞见,撞见她与烁二爷在花园里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六太太一气之下,要处置元珠姐姐呢!”

        莫氏一翻白眼,冷嘲道:“没脸没皮的小妖精,尽想着巴结爷们,活该!”

        阿彩妈妈却深觉不妥:“元珠好歹也是送来了咱们姐儿院里,要打要罚怎么也得支会咱们姐儿一声才是啊。”

        “阿彩妈妈说的很对。”清黛说着便要起身,莫氏见状也想同去,却被她回头摁住,“阿娘你就别去了,要不然只会叫六伯娘面子上更加难看。”

        原就是江氏那里出来的人,才到清黛手下月余便惹出了乱子,清黛固然有治下无方的嫌疑,但终究年幼青涩又初来乍到,就算有话柄要落,也只会落在江氏和她生养的孟烁身上。

        去六房院子的一路上,清黛有意慢了脚步,细问银珠:“究竟怎么回事?元珠姐姐怎会与烁二哥哥……?”

        银珠声细如蚊,嗫喏着道:“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只姑娘带着阿珠和明珠姐姐出门之后,元珠姐姐按照姑娘的嘱托将煎好的药送进屋里给云珠姐姐,我们几个在外边做着活儿也没多管,谁知没多久就听见她们的屋里传来争吵的声音。我们正奇怪着呢,元珠姐姐却立马冲了出来,径直就出了门,我们还以为她是和云珠姐姐吵了嘴,心有不甘,要找姑娘回来主持公道呢。”

        “她们因何事吵的嘴?”明珠思路清晰地代替清黛问。

        银珠却无辜地摇了摇头:“为防云珠姐姐吹着风,她们的屋向来门窗关得死紧,我们在外边也听不见多少,只隐约听到烁二爷的名讳、还有什么诗啊情的……”

        “好了。”话头不对,清黛连忙打断了她:“多的不必再说,我都晓得了。”

        趁着离六房夫妇住的云出斋越发近了,她这才又加快脚步,装得急切。

        还没进垂花门,清黛便听见了元珠的哭声,像是被用破布堵住了嘴,听上去虽痛苦,却呜呜咽咽,并不连贯。

        她忙一步跨进院中,果见那元珠姑娘叫扒光了外衣,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被五花大绑在一条巴掌宽的长凳上,另有外院掌刑的家丁正提着板子照着她的双股一下一下地狠打。

        “打!给我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

        在上首来回踱步的江氏当真是发了怒,犹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底下的元珠尖声大骂,“我倒要看看,打死了她以后谁还有胆子狐媚勾引这家的爷们!”

        而在她身后,屋檐阴影下低头不语的,正是那招蜂引蝶的孟家二郎孟烁。

        清黛从前最见不得自己这个堂哥,平日不是跟着养在屋子里那群莺莺燕燕厮混,就是跑到外面去吃喝玩乐。

        四书五经一问三不知,那些不入流的戏词话本却是信手拈来,又写的一手酸诗淫辞,成日里没个正经模样。

        起先清黛她六伯父还想把他送到军营里历练历练,也走清黛老爹的老路来,一个浪子回头,谁想没过两年就又被人摇头叹息地送了回来,道是我营庙小,容不下贵府这尊大佛。

        孟家一打听才知道,这厮自打进了军营就仗着威远侯府的势好吃懒做。

        缺席操练、顶撞上级那都是家常便饭,最令人发指的,是他竟还带着人一起吃酒赌钱、流连军龘妓营帐,严重败坏了军中风气纲纪,

        但只因他是孟家人,有老孟侯的面子撑着,即使他再是出格,营中也不敢惩治,索性就交还给他们自家,自行解决这个祸害。

        这些倒也罢了,毕竟像他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门子弟,谁身上没几个臭毛病。

        但最最让清黛看不起他的,乃是这个人瞧着风流潇洒,内里确是个实打实的软骨头。

        别的不说,单看这回元珠的事儿,说来原就是从他屋子里分出来给清黛的丫鬟,与他的情分怎么算都是比清黛只多不少的,他却从始至终一声也不吭,缩在盛怒之下的母亲背后,连看都不敢去看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元珠。

        清黛看着他那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样儿就来气。

        站在垂花门边,忍不住地扬起那把甜脆的小嗓子,强笑着喊:“六伯娘!今日之事只怕是有误会?”

        远处的江氏闻声抬头,差点将身上的怒气带着烧到她身上。

        她却始作不觉,快步走到江氏面前,乖巧地一福身,说道:“想来也是六伯娘和二哥哥从前待下宽厚和善,元珠姐姐想念得紧,出门寻我的功夫碰巧又遇上二哥哥,一时念起旧恩,这才多说了两句罢了。六伯娘,就饶她这一回吧。”

        “多说两句?”江氏一挑眉。

        元珠见清黛赶到,原还如逢大赦,没成想她这一劝却似烈火烹油,惹得江氏更加狂怒起来。

        “她人都跟牛皮糖似的贴在你二哥哥身上了,还只是多说两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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