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筱文
天亮的时候，卢韦打马来到太子府，他冲夏秋辰打了一个手势，夏秋辰就知道事情成了，总算暗暗松下一口气。他一夜未眠，眼圈是黑的，夜里太子府内轮值又没顾上添加衣服，受了些风寒晨露的侵蚀，站在一棵花树下连续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旁边伸过来一方蓝色的帕子，夏秋辰没有接，说：“今日便是太子殿下跟江小姐六礼中的纳征了，微臣还得去江府那边再看看。”
太子李禹洲一脸落漠的神情，说：“用了早膳再过去也不迟。”
夏秋辰勿勿瞥了一眼太子腕上的核雕手串，说：“夜里吃过点小厨房的点心，这会儿也不饿。微臣先行告退了。”
一辆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驾车的是李析，车帘子从里面掀了起来，露出一张邪魅狂狷的笑脸。夏秋辰抿唇笑了一下，一脚就蹬了上去。李禹恒打开精致的小食盒，里面装着王府小厨房做的捻尖馒头蝴蝶卷子和芙蓉花饼，还热呼着。夏秋辰各尝了一块，又喝了点薄薄的米汤。
“靠在爷的肩膀上睡一会儿，到了江府我叫你。”李禹恒揽过夏秋辰的肩膀低语道。
可夏秋辰哪里睡的着，想跟他说说国子监的事情，“太学……”
“太什么学，睡觉！”李禹恒一手按住他的脑袋，语气凶狠道。
高绪峰罗玉清一早就备好了马车守候在北镇抚诏狱的大门口，三百多名太学学生也伫立在那里，一直等到傍晚，才等到他们的先生让人扶着走了出来。他面容干净，挽了一个一丝不苛的发髻，刚刚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长衫。
“老师！”学生们纷纷喊道。
胡筱文略略动容，道：“都回去读书吧，每月一次的答辩明日如期举行。为师希望你们读书的时候心思纯净，不要为外界困扰。倘若你们心如磐石，八风吹不动，谁能奈何得了我们国子监？”
高绪峰和罗玉清走上前去，一人一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下台阶，又架着他登上了马车。
胡府已经着人搭好了灵堂。胡筱文跪在父亲的灵前，却不见他眉眼之间有丝毫的伤心之色，他烧了一会儿纸钱，便让人扶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屋子里除了他的学生高绪峰和罗玉清，夏秋辰和李禹恒也在，他们向胡筱文施了一礼。
“靖王殿下行礼，我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如何受的？”胡筱文神情冷淡，道：“这位犹如天人的公子想必就是冯太傅的学生，幽都第一公子夏世子吧？”
李禹恒对他言语里暗含的讥讽无动于衷，道：“本王和夏公子早就仰慕先生的惊世才学，一直想登门拜访，但又怕冒昧唐突了先生。天有不测风云，今令堂大人不幸蒙难，我们顺道过来吊唁，望先生节哀顺变。”
胡筱文呵呵笑了一声：“论才学，我还能比得过这位夏公子么？跟学生在一起呆习惯了，我这人不太懂弯弯绕绕的东西，怕是会让靖王殿下失望了。”他说完咳嗽了起来，高绪峰轻拍他的后背，罗玉清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
“先生有所不知，倘若不是靖王殿下和夏公子想方设法施救，今日我们恐难见到学生，那十九名太学学生也会在肖玉和的手上吃尽苦头。”罗玉清道。
胡筱文喝了口茶水，嗓子才觉舒服一点，他抬起头来目光幽深，道：“我父亲当初不听我劝，非要投入淮王麾下，陷入李家的夺嫡纷争，我知道他是为了稳固我的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我进入太学的第一天，宣誓的第一条便是不结党，可他却为了我去做结党之事，可笑，可悲，可叹啊！靖王殿下请回吧！”
李禹恒还要再说什么，却让夏秋辰拉住了，便拱手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先生的清休了，罗公子，高公子，先生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李禹恒跟夏秋辰从胡府出来时已是满天星光。李析的马车刚刚送他们来，这会儿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夏秋辰只觉两脚发软，一步也不想走。李禹恒走到他跟前，弯腰将他背了起来，穿进了旁边一条幽深的巷子里。
夏秋辰伏在他的背上，道：“胡筱文对你这个态度，你是不是很气？”
“意料中的事情啊！来之前我就仔细地打听过这个人，对他在国子监所做的一系列改革也有点了解，我佩服他敬仰他，但这样的人我还真的没打算用他，他是大齐士子中的一股清流，天下学士需要这样的精神领袖，他就是那道夺目耀眼的北极光，把他拉进污水泥沟里还真的不是我所想。”
夏秋辰往他脖子里吹了一口气，道：“可以跑快点么？”
“我的夏公子，你想多快？”李禹恒道。
“像我的逸轻尘那么快，”夏秋辰手指在李禹恒的脖子里扫了一下，道：“你行不行？”
“你把我当马骑？好吧，爷这辈子愿意给你做牛做马，逸轻尘不行，像我的夜里行如何？”
“牛皮又要吹炸了！”夏秋辰笑道。
“试一试喽！”
李禹恒托着他的臀部往上抬了抬又颠了一下，脚下虎虎生风地跑了起来，跑出这条巷子又钻进另一条胡同，踩着一地的星辉，将幽都城里有名字的没有名字的巷子胡同全穿越了个遍。
幽都下了一场秋雨，连续下了三天，天气一下子凉了下来。夏秋辰耿之敬卢之望再次聚首烟雨楼。坐在包房里，耿之敬还是觉得热，嚼了几块冰才感觉心里舒服点，短短的几天，他头上的白发添了不少。
“怕啊，就怕出个什么错。先前只怕礼部出错，现在哪里哪里都怕。”耿之敬又喝了一口从地窖刚刚取出来的凉茶，“一想到胡成昊……”
“我们也竭尽全力了，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这人先前我还真的不喜欢他，畏畏缩缩的，没想到最关键的时候还来个壮士断腕。”夏秋辰发出一声叹息，道：“我去他府上吊唁过了，见到了他的儿子胡筱文，自有文人的一番风骨，还是太学学生的风向标，比起他父亲胡成昊要强百倍，淮王就没想过将此人纳入麾下么？”
卢之望喝了一口热茶，道：“淮王做梦也想，他效仿刘玄德三顾茅庐曾经亲临胡府三次，胡筱文却借故连面都没有让他见着，次次都是胡成昊接待的淮王。”
那淮王是应许了胡成昊什么呢，使的他放下文人的架子，加入了他的阵营，仅仅是为了稳固他儿子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吗？胡筱文在太学声望如此，又岂是一个淮王随意就可以撼动的。估计这个谜底连耿之敬和卢之望也未必知道。
“太子府里防范肯定森严，江渝的府中安危也就指望项歌你了，别让靖王使什么绊子再栽赃到淮王身上。”耿之敬的脸上藏不住的焦虑。
夏秋辰心里暗自好笑，刑部大牢里关着的死囚不是他们让人派去的么？他嘴上越是怕，就越说明淮王背后还会有所动作，他们跟着淮王无非牵扯着自身的利益罢了，这会儿看到胡成昊之死，竟也起了犹疑之心。
夏秋辰含笑道：“之敬说的也是，这会儿太子府和江府随便哪个地方出点事情，不用靖王刻意栽赃，任谁都会怀疑到淮王身上。这两个府任何一个地方出点状况，禁军和锦衣卫都难辞其咎，靖王会蠢到将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么？“
“妈的，难啊！”耿之敬难得粗鲁地骂起娘来，旋即又唤外面站着的丫鬟，云哥一会儿就让老鸨带进包房来。
“之敬兄这是做甚？”夏秋辰道。
耿之敬叹了口气，道：“成昊兄这件事，我知道项歌你是尽力了，所谓天算不如人算。我让人看了一下，今天也是个黄道吉日，云哥你就领回去吧！这小子养在这里几年，怎么说我们跟他也是有几分感情的，别的也没有，我让人准备了二百两银子，算是给他的嫁妆吧！”
“那项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秋辰笑道，他又用小毛竹扇点了点他身旁的空席，对云哥说：“还不跪下谢耿大人的养育之恩？”
谷星河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耍着那只狸花猫，沉寂了七天的院门终于让人给敲响了，耿星河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我的小主子，怎么不提前让人说一声，我好给你熬药啊。”谷星河往夏秋辰身后看去，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怯怯地躲在夏秋辰的身后。
“我的事不急，我给你带回了一个伴，以后就由你教他读书认字习武学医理，反正你会的，你们谷家能够外传的，全都传授于他。”夏秋辰伸手接住一片暗红色的落叶，看着谷星河邪邪地笑道。
“啊？他是……”
“你当他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徒弟，反正是你的事情。还有，他生活上的所有花销都是由你来承担。让你白捡了一个人，还这么哭丧着脸，你脑子坏了吧。”夏秋辰手指轻轻一弹，那枣树叶子就蹦到了谷星河的脸上，打的他半边脸都麻麻的，“我的药一会儿再熬，你先把云哥带进屋去看看他身上的伤势。”
院子里只剩下夏秋辰一个人，他将线团抱在怀里，搔了搔他的后颈。那棵枣树上的枣子微微有点红了，他跳起来伸手摘了一只，轻咬了一小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屋檐下的铁马已经从进宅的一只变成了两只，秋风阵阵，满院子都是悦耳动听丁丁当当的声响。
谷星河检查了一下云哥身上的伤势，又给他号了一下脉，所幸没有内伤，便让他泡了一个药浴。
“朱枸这会儿进城了，他的住处你按排好了么？”夏秋辰道。
“绝对隐蔽的一个地方，是一家古玩字画店，身份都造好了。”谷星河道。
“禁军我倒是不怕，靖王那里我会通一下口气的，就是卡在这个时间段老店新开，还是有点打眼，我怕会引起耿之敬他们注意。他们手上有钱，能雇佣杀手就能雇佣暗探。“夏秋辰沉思须臾，道，“让朱枸和那几个人就呆在店里暂时不要出来，有后门么？”
“有一道，后面是怀灵河。”
“怀灵河？是靠新月客栈附近的东城南山古玩店？”
谷星河点点头。
“坊间传说年前闹过鬼……”夏秋辰笑了起来，道：“那还真巧！生活物资你就想个办法从后门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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