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穷鬼
东城兵马司得到新月客栈走水的消息,立即派了一队人马带着水铳赶了过来,火势很快得到了控制。夏秋辰也没有立即回去休息,陪着东城兵马司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名唤高管的处理善后事宜。附近民房烧坏了三所,所幸没有烧到烟花作坊,仔细查过无任何人员伤亡。
王琇终于醒来了。
“幸得镇抚使大人出手,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王琇的祭日了。”
“都是同朝为官,王大人这是客气了。听闻王大人是山水画高手,师承吴派王绂,项歌不才,于东宫伴读时曾有幸在画院学得两笔,可否有机会得到王大人的指点?”
烛光中的夏秋辰眉眼略显浓丽,王琇差点看呆,又觉得这样对镇抚使大人实在大不敬,忙深深作了个揖,道:“镇抚使大人说笑了,王琇实在蠢笨,早就丢了老师的传承。大人日后有什么需要东城兵马司的地方,只需言语一声,王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琇是朝廷六品官员,五更天须得早朝,而天亮后夏秋辰在宫中还有轮值任务,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沐浴更衣。夏秋辰临出门时,端起谷星河热过的夺命扣解药一饮而尽。
谷星河见他走路身形都不稳,就说:“主子,要不让卢韦帮着请一个假吧。”
夏秋辰摇头道:“别的时间请个假倒也无妨,就今日不行。城门一开,你就将沈娘送出幽都,朱枸自会在城外接应。”
沈菲还是被安排在三娘那里,帮着做一些涮涮洗洗的活,谷星河隔三差五的会去号一次脉,给她开一些汤药。如此一来,沈娘在幽都也了无牵挂了。她和王琇之间发生过什么,她不说别人也不问,走出幽都城门的时候,她决绝地头也没回一下。
早朝散后,高德帝又在偏殿单独召见了冯云鸿。目前内阁首辅还是严良玉,实际上他在内阁议事时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将他换成冯云鸿目前只差一个契机。离太子大婚还有二十天,朝中看似平静,但越是平静就越说明暗潮汹涌,高德帝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源的。
“太子大婚前五天百官归都,诸多事宜,还需要太傅多费点心思。”高德帝道。
“这都是微臣应尽之责。太子府内和吏部侍郎江渝的府中,禁军和锦衣卫交替巡防,锦衣卫那边还是由韩胜负责,只是禁军那里靖王还在禁足,就怕因为群龙无首会出个什么乱子。”冯云鸿道。
“铖宣,靖王禁足还有多少时日?”高德帝道。
“五天。”杨铖宣答道。
“言官那里太傅找人打一下交道,让靖王尽早回禁军大院,腰牌还是铖宣送到靖王府去。“高德帝转而又对冯云鸿道,“听闻太傅又收了夏家那个孩子做了学生,有这回事么?”
冯云鸿叩首道:“微臣见这孩子才思敏捷,怕他慧极必伤,便继续授其诗书。他又在东宫呆过几年,太子身边总需要一些能用的上的人,我大齐人才济济,还真不缺夏秋辰一个,但是太子过于内敛,能与其说上一两句知心话的人真的寥若晨星。”
“这个倒是朕疏忽了。”高德帝沉吟须臾,道:“只是临海一事,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再有曾武侯血溅大殿,朕担心这个夏秋辰会做出什么狠绝之举。”
“太子仁义,胸怀天下,项歌自小跟着他耳濡目染,虽然偶尔也会有偏激之举,但绝非心胸狭隘之人。”冯云鸿道。
“今日他可在宫中轮值?若在的话,铖宣带他来见我一面。”高德帝从身边的案上抽出一把刀,刀刃薄如蝉翼,散发着阴冷的寒光。
杨铖宣出殿外找到了正在巡查的夏秋辰,见他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头发也让汗水给打湿了。便领着他去梳洗了一下,又让他换上了干净的袍子,还在他的发髻上插了支玉簪子,这才带着他去了高德帝跟前。
高德帝见夏秋辰发髻上的玉簪子怔了一下,那晚李禹恒入宫来找杨铖宣,杨铖宣旋即又捧着盒子去了给高德帝看。当时高德帝还笑着说,这里面的王妃玉簪肯定是给他将来媳妇的,襄王玉簪是留给他自己的,这小子是有什么事情求到你了么。
夏秋辰跪地叩首行礼。
高德帝从未仔细看过夏秋辰,他眉眼之间藏不住的妩媚风流,五官也是精致的恰到好处,他神情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夏子健,夏子健当年也是西北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高德帝这会儿了然于胸,也难怪端午时指婚冯至甚之女,李禹恒会一口拒绝,那些所谓在北境已有意中人的话完全是扯蛋。
“东城兵马司的王琇说新月客栈走水,你领着百姓救火至深夜才归,身子骨这般虚弱,怎么不向韩胜告个假?”高德帝道。
“锦衣卫人手有限,轮值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罪臣倘若告假会乱了人事安排。”夏秋辰答道。
“韩胜一向很器重你,端午景园的布署听说你也花了不少心思,长公主遇刺你又英勇果敢救驾。夏秋辰,你可愿意协助韩胜负责幽都治安,太子大婚将至,太子府内和吏部侍郎江渝的府中不可以出一点乱子。”
夏秋辰当然愿意,不然他为什么不请假休息,而是硬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进宫来轮值。
好不容易熬到了换值,夏秋辰走出宫门,正欲翻身上马,一辆马车堵住了他的去路,小太监掀起了车厢的门帘,里面做着杨铖宣,他正欲前往靖王府送腰牌。
“镇抚使大人可否愿意跟老奴同车而行?”
夏秋辰跟耿之敬约好了去烟雨楼谈事情,与去靖王府压根不是一个方向,他喊住了正从这宫门走出来的卢韦,说:“卢兄,你去锦衣卫大院签档时,帮我也代画一笔。”
马车摇摇晃晃地跑了起来。宽敞的车厢里,杨铖宣给夏秋辰把了一下脉,又让他伸出舌头察看了一下。
“夏大人除了每个月服用我的夺命扣解药,可还喝别的汤药吗?”杨铖宣问道。
夏秋辰脑壳子让马车晃的有点疼,他知道服汤药这些事情瞒不过杨铖宣,便道:“我宅子里有一个奴仆,以前在叶城的一家药铺做过几年的伙计,懂得些医理,时常会给我熬点汤药调理身体。”
“他何止是懂得些医理啊,就是宫中太医院,能超过他的也寥寥无几。”杨铖宣道。
“那秋辰何其幸哉!”夏秋辰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夺命扣之毒,其实无药可根解,对吧?”
杨铖宣叹了一口气,道:“毒性已经深至大人的血液,不过老奴会尽力而为,希望能早日找出可以解毒的方子。”
“倘若找不出解毒的方子,秋辰还能活多久?”夏秋辰双手抓紧了衣袍。
“我的药你每月按时喝一次,再加上你奴仆熬的汤药,十年应该不成问题。你身子骨先天比人弱些,不可受风寒,也不可过于劳累。”
马车行至靖王府,夏秋辰扶着杨铖宣下了马车,向他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夏大人不一起进去坐坐么?”杨铖宣问道。
”不了。”夏秋辰抬头看着从院子里伸出来的玉兰树的枝条,绿油油的叶子在风中妩媚地招摇,眯了一下眼睛,转身离去。
夏秋辰没走多远,就遇上牵马而来的卢韦。
”公子脸色这么难看,要不回去休息,我去给耿之敬送个信。”卢韦道。
“耿子敬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再说我哪里来的钱雇你,他不会暗中查么?锦衣卫的账上我已经欠了五十两银子了。”夏秋辰说完自己也笑了,他一个月俸禄才不过四两银子,日常还有花销,如果一直呆在这个位置上,得干两年才能还清。
“公子真是个穷鬼。”卢韦打趣道。
“说的你好像很有钱似的,就是指挥使韩胜也是个月月光,你当人人都像那耿子敬呢!”夏秋辰接过他手中的缰绳,抚了抚马背,这马还是谷星河买了送他的。
“都说严玉良的侄儿,严肃如,在户部的那个,才叫一个真正的有钱,说富可敌国一点都不夸张。”卢韦道。
夏秋辰淡淡一笑,不然皇上怎么会让严玉良还做着太阁首辅的位置,皇上也缺银子哪!严玉良最善于察言观色,皇上缺钱了,严肃如自会找个明目送来,反正严良玉有权,严肃如在户部也混的如鱼得水,家有五座铜矿,三座铁矿,一座大齐最大的盐矿,茶叶丝绸生意也做的风声水起,当铺商行分店有上百家。这些产业多半是祖上留下来的,严肃如的确比一般人懂经营,自然也就少不了严玉良的份。
”没听说过,月满则亏么?”夏秋辰翻身上马,一抖手中的缰绳,马儿就在街道上跑了起来。
夏秋辰到达烟雨楼的时候,天色已黑,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碰上王琇,两人不为人知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像以往一样虚与委蛇了一番。耿之敬在楼上的包房里听到夏秋辰的声音,待王琇走远,便迫不急待地出了房间堆着笑脸来迎夏秋辰。
“项歌呀,有些日子没见了,老哥还真的有那么点想你了。”耿之敬貌似有些动容地说。
“不是避嫌么?”夏秋辰道,“早就想来你的烟雨楼喝酒听曲了,快活赛神仙啊。”
上来几个姿色不错的丫鬟布菜,夏秋辰抿唇笑道:“生意不错啊,之敬兄,又进新人了。”
“这幽都啊,就这个钱最好赚。虽然我们在朝为官,我一个礼品正三品左侍郎,门生也有几个,可他们的银子我就是不敢拿啊,怕淮王骂,怕陛下查。可哪里不要钱,还好有个烟雨楼。”
耿之敬就着丫鬟端着的铜盆净了净手。
夏秋辰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日他在游船上的事,嘴角牵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道:“何止烟雨楼,不是还有几家商行跟地下钱庄么,那个郑林业就是从你的地下钱庄借的钱啊!还是之敬兄这小日子过的滋润,我到现在还欠锦衣卫一屁股债!”
“你就是忒谨慎了些。我那里有一套现成的宅子要送你,你就是不要。”耿之敬用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我现在想想也后悔,胆子太小。罢了罢了!大家图个安稳不是。”夏秋辰掀袍坐下喝了一口温热的茶,道:“我听闻烟雨楼的西南角有个望云阁,也是之敬兄的,据说里面养着好些兔儿爷。”
“那不是给淮王养着用来后面打通关系的么?养兔儿爷可比养姐儿费银子的多了,目前也就是养在那里,一个也没有用过。你跟靖王么……”
夏秋辰不待他说完,就嗤笑了一声:“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他要的是冯至甚的东北三十万兵马,我给不了他,我要的是雪洗我临海王府的冤屈,可他也帮不了我。终有一日,我们还会拔刀相向,就看谁的刀快了。”
耿之敬想起自己年少时的那场再也回不来的爱情,对夏秋辰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情,说:“项歌不必难过,身为男儿身,志当存高远,或求取功名或跨马横枪。而这些或许离别人都很远,但于项歌你,是伸手可摘的星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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