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酒
高德帝要派六个锦衣卫去三江,暗察户州改稻为棉发生的人命案。卢韦回都仅仅两天,又被指派了出去。
夏秋辰宫里轮值完,趁着月黑风高去了猫儿胡同的卢韦家中。卢韦是世袭的军户,但他也是个孤儿,父母早在午门事件中丧生,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房子年久失修,东面的一堵墙有一道漏风的裂缝,胡同里的房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家挨着一家,房子常年晒不到太阳,屋内一股子霉味。
“昨天述职,今天中午韩指挥使又请喝酒,这屋子都没有个时间收拾,又要去三江。”卢韦道。
“三娘那里去了没有?”夏秋辰关心地问道。三娘是个寡妇,跟卢韦好了有三年了。好多人都劝卢韦入赘算了,但卢韦总想着赚点钱,换个稍微亮堂的房子将三娘娶过门。
“一会儿去。”卢韦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其实这次去三江,是我向韩胜推荐你去的,别人去我不放心。”夏秋辰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这次要让那三个人的死跟户州织造局扯上关系。”
“明白,公子。”卢韦摸出一只木匣子,打开来是一颗暗紫色的灵芝,是他回来前特地去当地的山里买的。他又说:“虽然比不得侯爷的速效救心丸,可多多少少也有些滋补的作用的。”
夏秋辰内心暖暖的,收下了,说:“以后不要再买了,你跟三娘总要过日子的,前两日我去找了杨超,他答应给我调理身体,药王谷的谷犁最近也会找机会进都,他的医术你知道的,天下能超越他的也没有几个。”
夏秋辰回到靖王府后院,见自己屋里的灯亮着,那个叫李禹恒的家伙在窗前胡乱地拨弄那只胡凤喜送来的古琴,看到夏秋辰,挑了一下眉毛,朝他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
“靖王倒是习惯了撬门而入,不请自来,跟个贼有什么区别。“夏秋辰道。
“这是靖王府后院,我当然想来就来,谁可以阻拦?“李禹恒道。
“擅自跑到别人家里还这么振振有词的。”夏秋辰一边进屋一边嘀咕。
李禹恒嘴色上扬,眼睛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见夏秋辰手中有一只匣子,就拿过来打开看了。
“哪里来的灵芝?”李禹恒问道。
“朋友送的。”夏秋辰随手在古琴上抚了几声,“你来肯定不是找我聊天的。”
“晚饭吃了么?”李禹恒问。
“没有,早上剩下一只馒头,一会儿吃了就直接睡了。”夏秋辰道。
李禹恒从一边拎出一只食盒,又将里面的白灼虾,孜然烤羊排,清炒茭白,地三鲜一一拿出。然后又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坛酒,夏秋辰记得,这是他搬进靖王府的第一个晚上,他们两人喝的药酒。
“周文轩回云南前答应我,回都给我带个二十坛。这种药酒活血化瘀的,你这么怕冷,每天喝一两杯会舒服点。”李禹恒说这话时表情竟是难得的认真。
正值吃虾的好季节,肉质微甜,味道鲜美,沾一点醋,简单是人间一绝。夏秋辰连续吃了好几只。李禹恒将装虾的盘子推到他跟前。
“你怎么不吃?”夏秋辰道。
“剥壳麻烦。”李禹恒道。
夏秋辰剥了几只虾放到小碗里,推到李禹恒跟前,说:“尝一尝。”
“你想过没有,胡凤喜要对你下手,会选在哪个环节?”李禹恒尝了一只虾,道:“味道还行,给爷再剥几只。”
“射柳吧!”夏秋辰放下筷子给他继续剥虾。
“如果他只针对你一人,极有可能是射柳,但要是想狠狠地打压一下锦衣卫,就是赛龙舟。我觉得后者可能性大点。”李禹恒道。
夏秋辰倒宁愿胡凤喜针对他一人,这样他倒容易对付。
“你还有一个人也不得不防。”李禹恒道。
“肖玉和。”夏秋辰将半碗虾推到李禹恒跟前,“他气息不好,我师父没有让他练雪花秘笈最高层,他一直觉得我师父偏心,时间久了竟怀恨在心。其实我一直怀疑我师父的死是另有原因的。”
“那天我们禁军会配合你们锦衣卫,如果他那天要是打压锦衣卫,就由着他打压,大不了就是失职摘了腰牌。内阁除了严良玉,其他三个阁老不会坐视不管的,特别是言官,早就看这些阉人不爽了。”
夏秋辰干了一碗酒,脸一下子绯红,又咳嗽了几声。
“我说夏公子,这是酒呀,不是水,不带你这么喝的。”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夏秋辰。
忽闻花墙那里有人翻了进来,来者还咯咯笑了两声,是冯盼儿。李禹恒立即关上窗户。
夏秋辰眯着眼睛看望李禹恒,道:“他是来找你的吧!”
李禹恒朝他竖了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吭声。
冯盼儿走到窗下,叫道:“夏公子。”
夏秋辰正要应,却让李禹恒捂住了嘴。冯盼儿疑惑道:“灯都亮着,难不成人又跑出去了?”
李禹恒放开手,凝视夏秋辰迷惑的双眼。
“她在找你。”夏秋辰贴着李禹恒的耳朵说。
李禹恒只觉整个后背都麻了,药酒的后劲也开始上来了。他身热,脑热,哪里哪里都热,他双臂圈住了夏秋辰,前年枫山的山谷里,他就想圈住眼前的这个人了。夏秋辰的眼里尽是慌乱,气息越来越急,李禹恒托起他的脸俯下身去,哆哆嗦嗦地堵住了他的唇。
一声乌鸦惨烈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是冯盼儿,在前院拉起了她藏了多日的弯弓。
夏秋辰推开李禹恒,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人的母亲,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母亲而死,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跪殿相逼,他的外祖也不会死。他和他在干嘛?
李禹恒欲开门离去,却又让夏秋辰拦住了。
“等冯小姐回屋睡觉你再出去吧。”
气氛一下变得很奇怪。两人相对坐着,眼神都躲躲闪闪的。夏秋辰突然说:“让周文轩不要带酒了……”
夏秋辰跟韩胜多次去景园踩点,然后画了一张地形要图,皇上太后皇后还有嫔妃所在的一百米内,人员各自怎么安排,五百米内人员怎么安排,哪些地方需要多安排几个侍卫,巡查的人安排哪些。除了赵晓阳,用的都是世袭的军户出生的人,往上查了八代,而且全是幽都城里有家有口的人。
他们又带着锦衣卫里的几个行家仔仔细细检查了所有龙舟,每只龙舟安排了十个人看守。又看了射柳的场所,检查了弓箭,并从驯马司调了六个人过来看养端午那天要用的马匹。
李禹恒带着李析也跑来跟着一起商量那天如何配合的事宜。
“东厂里有几个我的眼线。这些年虽说我皇帝老子把批红权给了胡凤喜,下去办事的是东厂的人,但负责监察的都是你们锦衣卫,而且你们锦衣卫也从不买他的面子,这两年揪出了他们不少问题,虽说这把火没有烧到胡凤喜,但他也心慌哪!”
如果哪天这些火烧到胡凤喜,太后和皇后必定会把他当成弃子。胡凤喜怎么可能会做以待毙。只要那天景园里出个乱子,韩胜这个指挥使就做到头了,肖玉和早就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了,前些日子去了胡凤喜的宅子,对内对外都叫起了干爹。
“你师父要是在世,肯定会气的吐血。”韩胜道。
“倘若师父在,他肖玉和也不敢。”夏秋辰神色冷厉。
“对于胡凤喜,我们也要有所表示。我昨天想了一夜,光守不攻也不行。”李禹恒道。
夏秋辰淡淡笑了一下,道:“明天就会有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从户州传到幽都了。”
“这封信应该先到内阁,严良玉会不会扣下。”韩胜道。
“他会有这个想法,但他敢么?这次可不是三条命那么简单了,昨天夜里,乡民举着火把直接冲进了衙门和织造局,他们居然用火铳射人,死了一个,伤了五十几个。内阁又不是他严良玉一个人的内阁,老师还在那里呢。”夏秋辰道。
“够胡凤喜焦头烂额了。”李禹恒笑道,“后宫的眼线来报,有几个嫔妃最近也不安分。”
“我就等着她们有所动作哪。“夏秋辰从杯中弹起一指水,院中被击中的柳树的叶子纷纷落下。
韩胜在一边抽起一袋烟,看着他们笑道:“感觉我们这些老东西该退下了。”
出了锦衣卫办事大院,天已经黑了。韩胜早一步打马离开了。李禹恒上马车前看向夏秋辰,客气地说道:“百户,不如一起坐车回去吧。”
夏秋辰恩了一声就登上了马车。李析在前面驾车,车厢摇摇晃晃,李禹恒拿出一只汤婆子塞到夏秋辰手里。
“困么?困的话就睡一会儿。”李禹恒道。
“不困。”夏秋辰道。
两人再度陷入尴尬的气氛。经过那天晚上酒后的失控,这个世界就跟变了一般。幽都城里最会讲话的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竟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来喜守在靖王府门口很久了,见夏秋辰跟在李禹恒身后下了马车,怔了一下。
“马车进不了猫儿胡同,就想在这里等靖王回来把这些东西转给夏公子,好巧。”来喜说完,将一只精致的木头匣子捧给夏秋辰。
夏秋辰打开来看了一下,一只香袋,一把毛竹小扇,用五色丝线重新编结过的核雕手串,他笑了一下,又退给了来喜。
“烦请来喜公公告诉太子殿下,这些我早有了。”
王府的大门到李禹恒生活起居的房子还有一段路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天边有一轮上弦月,月光清亮清亮的,李禹恒停下脚步回头看夏秋辰,觉得银辉中的夏秋辰真好看。暖暖的风拂过树梢,吹的屋檐下的风铃丁当丁当响。
夏秋辰低头在想着事情,没留意到前面驻足不行的李禹恒,一头撞了上去。
后面的李析赶紧走开了,除了飞檐走壁,还能有什么办法。冯盼儿以为王府进了贼,飞身上了屋顶,看也不看就挥刀砍去。李析又不好拔刀,只好没命地逃,一眨眼的功夫又回到出发点。眼看冯盼儿就要追到这里,他只好拔刀回头迎了上去。
却见冯盼儿站在屋顶不动。
“那不是李禹恒那个混蛋么?跟他在一起的那个是谁?”
“姑奶奶,看刀。”李析挥刀作势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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