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邻居
李析从锦衣卫的值档房回到王府时已经天黑。李禹恒坐在案前翻一本《吴起兵法》,心不在焉地翻了半天也没翻几页。
值档房的记录跟夏秋辰回来的时间没有什么出入。
“没什么出入,不代表他没有问题。”李禹恒冷哼了一声。
“那个宁权锦衣卫不去暗杀,也是死路一条,他死的时候嘴角流黑血,尸检是服了鹤顶红。”李析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夏秋辰升了百户。”
“这么快?”李禹恒难以置信道。
“可不是么。这会儿在福香楼请客喝酒呢!”
李禹恒放下兵书,换了一身新做的贵公子的常服。
“主子这是要出门?”李析问道。
“有人请喝酒,为什么不去?”
李析跟在他身后嘀咕,人家又没请你。
夏秋辰请的人不少,将福满楼底楼的六张桌子全坐满了。这些人都是锦衣卫底层的兵油子,两杯酒下肚,说话跟跑马一样,粗言俗语,划拳行令,敲碗唱曲,人声鼎沸,闹的不成样子。
李禹恒走到夏秋辰身边,先道了声恭喜,又说:“升官了,请我喝杯酒让本王也沾沾喜气如何?”
李析听着都觉得臊的慌。
夏秋辰抿嘴一笑,说:“好啊。”然后招来小厮,要了一个包厢。
“这么客气?大厅里跟大伙一起喝两杯不就好了。”李禹恒嘴上这么说着,双脚却毫不客气地跟着小二走往二楼去。
二楼的包厢满了,小厮只得引着两人上了僻静的三楼。李析知趣的很,留在一楼跟那帮闹哄哄的家伙在一起喝酒。
“百户大人,咱们是邻居,以后照顾着点哦。”李禹恒看着夏秋辰笑道。
“邻居,顾名思义,比邻而居,我是住在王爷的后院,哪是什么邻居?”夏秋辰给李禹恒跟前的酒杯斟满了酒。
李禹恒轻薄放荡地笑了起来,道:“要这么说,我们倒是比邻居关系更亲近些了。”
小厮引着几个丫头上菜。
李禹恒又叹道:“只可惜升官请喝酒都没有想到我。”
“自己人么?就没那么讲究了。”夏秋辰垂着眼皮也不看李禹恒。
李禹恒觉得他垂着眼皮的样子好乖顺,心里像是有根琴弦给拨弄了一下,还发出呯的一声响。
“来不就是喝酒的么?看着我发什么愣呢。”夏秋辰端起自己的酒杯靠过来,道:“喝完了再看也不迟。”
李禹恒也站起来,手中的酒杯跟他的碰了一下。
“夏公子昨儿个黑市滚一下,就有钱了,今日排场够大。”
夏秋辰干掉杯中的酒,伸手又来拉他腰间的玉琀蝉。这个宝贝李禹恒跟冯至甚第一年去北境时,淳安长公主送他的,此物非寻常物件,如若不是今天去长公主府,他也不会佩戴。
“靖王的这个乃是宝贝中的宝贝。”夏秋辰拇指恋恋不舍的摩挲着。
“送你也无妨!”李禹恒说。
“王爷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你这个玉琀蝉要是让我拿到黑市上……”
李禹恒略俯身,嘴巴凑到夏秋辰的耳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道:“跟你说,我今天去了一个地方,西门大街的周氏首饰铺。”
夏秋辰手心微微出了点汗,心里暗骂,狗么?嗅觉这么灵敏。
“里面有什么好玩意么?不过好玩意也不是我这样的人买的起的,我可是要攒钱买宅子的人哪。”夏秋辰仰头直视李禹恒的眼神。
夏秋辰口鼻间的气息散发到李禹恒的脸上,李禹恒只觉全身燥热,他鬼始神差地伸手拉了一下夏秋辰的衣领。
“王爷想看什么?”夏秋辰踮起脚尖,目光够到了李禹恒的鼻子。
李禹恒的气息瞬间乱成一片。
“看你的衣领。你这个衣领样式蛮好看的,在哪家成衣店买的?”
“怂包。”夏秋辰笑道。
李禹恒从夏秋辰月牙般的笑眼里看到了轻蔑。
不知道是不是让这副笑眼激的,还是酒精带来的冲动,他手指伸到夏秋辰的衣领里探了一下,摸到了细滑的触感又慌不择路地溜了出来。
“你说的,喝了酒慢慢看。”
“但我没说慢慢摸呀……”
夏秋辰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响起了几个脚步声。吓白了脸的小厮引着胡凤喜进来,胡公公手中捧了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把雕着富贵花开图案的银质酒壶。
“这壶玉琼浆是太后送来的,贺喜夏世子升迁。谢恩吧!”
夏秋辰谢了恩,接过酒壶,却见胡公公笑意盈盈。
“靖王也在呀!还是皇上圣明。”
“公公一路劳累,坐下来一起喝一杯。”李禹恒说完就喊小厮加碗筷。
“不敢,不敢!宫里还有事,两位慢慢喝。”
确定胡公公走远了,李禹恒得意地笑起来。
“太后想用你,送壶酒还用个银酒壶,真是用心良苦,却让胡公公看到你跟我在一起。”
夏秋辰冷笑了一声。
“靖王早就猜到了是吧!”
李禹恒过来跟夏秋辰勾肩搭背,道:“秋辰啊,下次去黑市带着本王爷可好?好处呢,肯定会有的。”
夏秋辰伸手就来解李禹恒腰间的玉琀蝉。
“死人嘴里含的东西,你也这么稀罕。”李禹恒抓住他的手道。
“死人含的那个是薄的,圭片的。”夏秋辰道。
他看着玉琀蝉的眼神专注,脖颈那一段白皙嫩滑,李禹恒拈了一下手指。
“这个是光武帝儿子刘焉生前佩戴的,用的可是顶级羊脂白玉料,通体洁白晶莹,温润半透明,光滑轻巧,乃是俊逸挺拔刚柔并济的鬼斧神工之作。1”他抬头看着李禹恒一笑,“这个我拿到黑市里卖掉,去西直大街买套小宅子。”
倘若他真财迷心窍该有多好,李禹恒想想,那样似乎也不好。
酒足饭饱了夏秋辰去跟掌柜结帐,掌柜在柜台里正把个算盘拨的哔哩啪啦的响,他从帐本里乐呵呵地抬头。
“两位爷,宫里来的那位公公让他下面人把帐结了。”
“太后就是有钱,哎,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要赐你套宅子呢。”
太后当然不会赐夏秋辰宅子,太后想的就是夏秋辰住在靖王府后院,正好当她的耳目,可以监听李禹恒的一举一动。
“试问幽都有几个民宅能跟靖王府的宅子相比?我也舍不得搬走啊!”
楼下的锦衣卫还在喝着,李析见靖王跟在夏秋辰身后下来,立即放下酒碗跑了过来。
“你不急,在这里陪着锦衣卫的弟兄们慢慢喝。”
“啊?”李析看了一下靖王的眼神,立即道:“那我先替王爷把夜里行牵来。”
“我跟夏公子走回去,夜里行留给你骑回去。”
夏秋辰在那边跟喝着酒的锦衣卫弟兄打招呼,拱手道:“兄弟们吃尽兴,喝尽兴!我先去宫里轮值了。改日再请各位!”
李禹恒跟着夏秋辰走出酒楼。从这里去皇宫跟去靖王府并不同路。
“吃撑了,正好逛一圈,消消食。”李禹恒解释道。
行至午门口,一顶轿子在他们身旁落下。随行的小厮掀起小窗帘,里面坐着太傅兼内阁次辅冯云鸿,他刚从宫里议事出来,还穿着正一品官员的官服。
两人驻足毕恭毕敬地行礼。
“太傅!”
冯云鸿横扫了他们一眼。
“夏公子,出了东宫升了锦衣卫百户,深得太后关爱,还跟着靖王一起玩乐,就不会行学生礼了么?”
冯云鸿跟李禹恒的老师吾漠先生同出师门,少年时期都拜在玄一先生门下,建新二十五年,两人一起参加考试,吾漠是乡试的第一名,冯云鸿是会试的第一名,殿试前吾漠退出。冯云鸿没有任何悬念地是这一年己丑科殿试金榜第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李禹恒虽未能拜其为师,但对他还是十分仰慕的,于是拱手解释道:
“太傅,我跟夏公子现在比邻而居,走的自然跟别人比起来要近一点……”
他身旁的夏秋辰不等他说完,就朝着冯云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叫了声老师,行了个学生礼。
“有半年没查你功课了,后天为师休沐,在家里候着你。”
直到冯云鸿的轿子远到看不见,夏秋辰才起身。李禹恒又不正经了,道:“你还真是个香饽饽,以前么你只是东宫伴读,但你现在再去一趟冯宅,就是正而八经地冯太傅学生了。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多少双眼睛又要盯着你。”
“香饽饽,你也想吃么?”
李禹恒抢着走了几两步,挡在夏秋辰身前,手中的灯笼在这人的眼前晃了晃。
“说变脸就变脸,眼神这么冷冽还调情?”李禹恒啧啧了一声,又道:“我安排了几个人在周氏铺子外轮流盯着。”
“你盯你的,告诉我干什么?”
“我们比邻而居啊。反正也瞒不过你,你们的小动作么,也难瞒过我去。”
翌日,夏秋辰回锦衣卫大院值档房签了字后,换上了便服,便去了附近的西北牛肉面馆。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落角里等面的李禹恒,真是到哪哪都有他。他正想转身出去,却见李禹恒朝他招手。
小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给这位公子也来一碗五文的牛肉面。”
李禹恒说完扔给小二几个铜钱。
“别,我突然想吃隔壁福粥记的包子和粥了。”
夏秋辰说完就要走,却让李禹恒一把拉住了。
“钱都付了,吃了再走。”
李禹恒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用开水烫了烫,又往面里倒了点辣椒油。
赵晓阳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朝夏秋辰和李禹恒这边看了一下,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来找你的吧?”李禹恒用筷子指了指赵晓阳。
不等夏秋辰开口,李禹恒又道:“赵晓阳,父亲赵虎是临海利州守备军的总兵,死于两年前的一次剿匪,他是去年十月进的锦衣卫,昨天升的小旗。你升百户么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也升的这么快就由不得我要查一查了。”
夏秋辰神情镇定,道:“靖王想查就查喽。”
“肯定查。锦衣卫的水这么深,把我皇帝老子玩的团团转。你们当真以为胡凤喜这帮太监是吃干饭的么?”他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们就怕抓不到锦衣卫的把柄呢。”
“李禹恒,你真能扯。”
李禹恒用眼角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会儿肯定气的要死,这里人多,如果就我们俩人,你会不会拿刀砍我?”
“砍不死你。”夏秋辰坐下。
李禹恒手背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尖发白,还冰凉冰凉的。他想到了去年他去锦衣卫大院,小房间里暖炉的火生的那么旺,他热的一身汗,夏秋辰盖着厚厚的被子却在那里瑟瑟发抖。
“你总这么冷么?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夏秋辰的牛肉面端上来了,捧着碗先喝了口热汤。
“不加点辣么,难怪皮肤这么好。”李禹恒说着手指轻薄地在夏秋辰的脸上滑了一下。
“青天白日的,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夏秋辰吃面的神情也很专注,李禹恒爱死这副表情了,他拖完最后一筷面,就趴在桌上肆无忌惮地看着,内心止不住地愉悦着。
“晚上翻院墙找你。”
“我有轮值。”
“别带着任务又跑到周氏首饰铺子去了。”李禹恒朝夏秋辰一挑眉,又道:“恩?”
李禹恒夏秋辰二人从西北牛肉面馆出来,正好太子李禹洲的马车路过,车厢的窗帘掀起来一下又迅速地放下了。
“这么巧?”
夏秋辰看到李禹恒说这话时的眼神装满了幸灾乐祸。
“现在满幽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夏秋辰道:“怎么就不说靖王是我的人?”
李禹恒忍俊不禁地笑了,道:“蛇鼠一窝,还不是一个意思。”
李禹恒骑着夜里行又去了周氏首饰铺子。小银匠还坐在门口锤打一根银条,周乾陪着几个顾客在柜台前看货,见李禹恒进来忙叫了一个小二陪着,自己则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周掌柜这么客气干嘛?你先忙他们,忙完了我们再聊。”李禹恒道。
朱枸从里面掀帘出来,道:“公子进来说话!”
李禹恒朝对面商铺二楼的窗户看了一下,就转身尾随朱枸进了里屋。桌上放着一只楠木匣子,正是昨天的那只,朱枸用铜钥匙打开一只柜子,又取出一只楠木匣子。
“公子您昨天后来说的对,襄王婚前让当时的玉器名匠朱成友做了两只玉簪子,他和襄王妃一人一只,昨天您看到的是襄王的簪子,这只匣子里装的是襄王妃当年戴的。襄王妃用襄王的簪子刺颈而亡只是传说,实际当时襄王妃带着世子隐姓埋名藏了起来。”
李禹恒取出两只簪子认真看起来,这两只簪子的簪身到簪尾都是一朵线条流畅的祥云,玉是和田玉,手感温润细腻,就是襄王妃的那只稍长点。
“贵铺真不简单,也能藏有这样的宝贝。”李禹恒道。
“鄙人乃是朱成友的第七代传人。襄王妃带着世子当时就藏在小人的祖宅里,离世时,她把这对玉簪赠给了我们朱家,说给它们找个懂的有缘之人。”朱枸道。
“那昨天你为何没拿出襄王妃玉簪?”李禹恒将玉簪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
“不确定公子是不是懂它们的有缘之人哪!”朱枸道。
李禹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盯着朱枸的一头银发道:“你确定把我引进来是卖我簪子,而不是杀我。”
周乾掀帘进来,道:“靖王在小铺周围安了这么多人,我们哪敢放肆。”
“周副将,你易容术不行呀!得空让你们家世子好好地教你。”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你这个铺子,除了本王,还有别的人盯着。别打着保护世子的旗帜,结果却害了他。他侥幸地活了下来,委实不易。”
“靖王……”周乾欲言又止。
李禹恒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又说:“既然朱老先生说我是有缘之人,这对簪子我要了。”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一圈,道:“别天真地以为整个小银匠叮叮在门口当当地敲,就能掩饰你们里面二十来号人的动静。任何一个有心之人通过你们每日的采办,就能猜出你们这里有多少人。好自为知吧!”
李禹恒说的周乾和朱枸冒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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