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上帝之手

王赫从梦中醒来，黑暗中睁开眼睛。刚才他又梦到了青青，她坐在他们曾一起坐过的校园湖畔的大石上，发丝在轻轻飘舞，阳光照耀，为她周身镀上一圈温柔的光晕。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艳艳的石榴，想吃又不知如何下手。他笑着接过来，掰开，把饱满多*汁的石榴籽抖在她手里，她拈起一粒放进嘴里说：“甜。”

梦里的一切都那样真实美好，他仔细回想细节，嘴角浮起微笑。

他刻意减少了给她打电话。她说他们之间要顺其自然，不受任何人干扰。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顺着心意他会说：现在终于实现了我当初的设想，回来。可是她当初受了怎样的伤害啊！她信赖和依靠的家人逼迫她抛弃了她。每每回想当初的情景他都冷汗涔涔。林青青原谅了他，并不代表没有留下伤痕。他后知后觉，醒悟到当初跟她商量他的安排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她，而他竟骗自己是为了她。

他用加倍工作加倍孝敬父母疼爱儿子来填满时间，努力不去想林青青，可是梦却不受控制。当然，他感激每一个关于她的梦，有梦就够了。

家人沉浸在林青青怀孕的喜讯中。邱泽赖在公寓里不想走，安若兰沉下脸来，邱泽才不得不回别墅。安若兰和苏筱盈把林青青按在床上，要她早早休息。

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鬼使神差一般，林青青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王赫。看着邱泽眼里绽放的光彩，看着妈妈她们喜极而泣，她也欢喜着，但心里却隐隐地不安和悲哀。

当剩下独自一人，那始终潜伏在林青青心底的一抹悲伤明晰起来，她哭了，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地哭泣，为王赫和自己而哭。歉疚和怜悯咬噬着她的心，她不知道到底命运为什么让她无法为王赫生儿育女，为什么让他们劳燕分飞受尽折磨。

许久未曾与王赫联系了，都是赵阔江和李小萌代替。她经常看着手机里王赫的号码发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深爱邱泽不能自拔，却暗自害怕听到王赫另有所爱的消息。她为王赫的孤独心痛，为自己的自私和不纯粹羞愧。

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多，王赫一定已经睡了，但愿他睡得深沉睡得香甜，但愿他心里已经平息了所有的意难平。想念竟会是一种打扰，尊重变成一道枷锁，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理想境界谈何容易。

她辗转反侧，拿起手机看着通讯录里王赫的号码。她知道王赫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会和自己一样有说不出的悲哀，但绝不能让王赫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消息，那样的打击更甚，他会难以承受。应该第一时间由她亲口告诉他。她鼓起勇气给王赫发了一条短信：“睡了吧。”并没有期望他回复，只是要他知道在这个时间节点她有话想说。

王赫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拿起来。他猛然坐起身，慌忙也用短信回应：“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林青青一向按时作息，生活规律。这样一个时间，她夜不能寐，一定是出了问题求助于他。

“念儿在身边吗？”她问。

“在爷爷奶奶那屋。你怎么了？”他急切。

等了一会儿，青青才发过来：“就是很疲倦，整天睡不醒，没精神，像感冒了似的。”

“你不舒服？他不在？”王赫对邱泽不满。

“妈妈和舅妈来了。”

“哦。”王赫黯然。飞机失事，他担心青青承受不了打击，曾打算让李小萌来陪她。还好是一场虚惊。他们在机场的那一幕他也看到，已经天下皆知了，邱泽应该会尽快迎娶青青。妈妈和舅妈来，一定是操持婚礼来的。原来青青是想告诉他即将结婚的消息，他松了口气。

“看过医生了吗？”他问。

“看过了。说我身体很好，没有问题。”

王赫放心下来，觉得她这么晚打电话或许是婚前紧张，或许是怕自己伤心。正在措词如何开解她，她又发来长长的一条：“命运竟然如此安排，叫人如何坦然欢喜？原因真的在我吗？有人说我害怕像我父亲那样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被恐惧控制了身体，那现在是终于不再恐惧了吗？”

王赫没有看懂，再看一遍，把今晚的对话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一股寒意侵入心间，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赤脚在屋里茫然无措地走着，想哭又想笑。他觉得上帝在高高太空中俯瞰着他，亿万人里只看着他。他像个失了路失了伴侣的慌张而孤独的蚂蚁，左冲右突却阻碍重重。而就是这样一只渺小的蝼蚁竟然得蒙上帝费心，无情拨弄他的命运，剥夺了他的爱他的家和本该属于他的孩子，他被狠狠戏耍！他悲愤莫名，走到阳台上举头看向夜空，想找到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当面问个究竟。那个神祇不屑。被污染了的空气里飘荡着薄薄的一层灰色雾霾，像是那个神祇披着故作神秘的灰袍，他看不透。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却狰狞地咧嘴笑了，对那个隐在雾霭之上的神祇竖起中指。

王赫无力地蜷缩在窗下。

他爱念儿，但有时会庆幸念儿大部分长得像自己，因为念儿身上有高静的影子，那一点影子常常令他遗憾，他为此觉得对不起孩子，对孩子更加小心翼翼地关爱。他知道如果念儿是青青生的孩子他不会是这样的心态，如果孩子像林青青他只会更加纵情溺爱。

人心是多不公平。人生又是多不公平。

他默默在黑暗里席地而坐，等待愤怒和悲伤渐渐平息。他闭上眼睛，想象青青身体里孕育着的小生命，心渐渐溶化，渐渐柔软。他觉得林青青怀孕的样子一定很美，他想去看看，他甚至想亲眼看着那个孩子出生。

他觉得自己终究是要和邱泽真刀真枪干一架的。邱泽知道林青青不孕仍然坚决要娶她，这让王赫惭愧和感佩，因此对邱泽一直克制忍让。但现在青青有了孩子，如果邱泽因他亲近他们母子而再给他看脸色，他不会再忍。

虽然已经是凌晨四点，他仍然发信息给林青青：“明天我让李小萌给你寄些核桃、红枣和小米。你要好好吃。千万珍重！”

青青立刻回复：“要薄皮的核桃。”

她整夜和他一起经历心中的惊涛骇浪，等着他心情平复让他感到安慰，他们仍然相通。他说：“当然。想吃任何东西第一时间说。睡吧，以后不要熬夜。”

“嗯。”

人到中年，经历了曲折，他们明白感情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他们自小相伴，相知相爱，从未失去。他们不是爱而不得，即便隔绝音信仍然互相信任互相等待听得到彼此的心声。换一种方式互相拥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王赫最终直面了命运的作弄，林青青感到莫大的安慰。她也是。人生多少无奈，他们还需要学着顺应学习驾驭。

罗刚接到林青青怀孕消息的第二天就提前给自己放暑假赶来，每天研究食谱给女儿做各种美食，林青青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抱怨：“胎儿长得太大会不好生的。”

罗刚一想确实不能依着性子，买来相关书籍照着做，还限制青青的食量。

林青青不满：“爸，您是更爱我呢还是更爱这个孩子？”

罗刚理直气壮回答：“当然是更爱孩子。你有多不听话你不知道吗？”

“那您是更喜欢邱泽还是更喜欢我？”每晚散步，名义上是陪林青青，可是罗刚和邱泽总是在前面说话商量事儿，把林青青独自甩在后面。

“喜欢邱泽。他懂得孝就是顺。”罗刚不假思索回答。

林青青撅起嘴不吃饭了。

罗刚又安慰说：“不过你能排第三，罗荣添排第四。你好歹不听话得明朗，那个家伙整天阳奉阴违动歪脑筋。”

“罗荣添那样都是被您压制的，不得不曲线自救。我看他是孝顺又贴心。”林青青为罗荣添鸣不平。

苏筱盈见惯父女俩的对话方式，笑道：“你闺女还要生老二老三呢，你自己俩孩子排名估计还得后退，姓邱的就占了前四名了。”

照邱泽和爸妈舅妈的意思，青青应该停职在家静养。青青不肯，确定是怀孕之后，青青的怀孕反应神奇的好了，除了早起要呕吐一阵，其他时间都好好的。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她的工作思路更加开阔清晰，精力也依然充沛。她坚持工作，积极推进着网上博物馆的立项。她坚持去孤儿院，因为最大的一个叫康健的孩子明年高考，青青把很大精力放在帮他复习功课上，跟他约定一定要考上好大学，给胡胜利老爹争光。

人们热切关注邱泽和他的女人的后续发展，想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邱泽在机场那样不管不顾公开恋情，揣测这位不婚的大老板会不会娶那位被曝光的情人，并开始追踪林青青的一举一动。

博物馆和胡胜利的孤儿院忽然增加了人流量，同事们打趣说是名人效应，建议林青青做博物馆形象代言人，趁热度扩大公司影响。

深泽集团和顾氏集团的公关和法务部门都为保护林青青做了许多工作，仍然挡不住好事者。林青青对这一切都无感，相信热度总会过去，埋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只是不能像过去那样行动自由令她尝到了身份这东西带来的副作用。但她不抱怨，知道前方需要应付的考验还有很多。

原计划两个月以后举行的婚礼因青青怀孕提前。半个月以后恰好是邱泽公司成立十周年庆典。他们决定把婚礼和公司庆典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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