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君子如玉

邱泽专心致志泡茶。

他说，某次在南方的一个不出名的山谷，简陋小饭馆随便放在桌子上待客用的茶，用山泉水冲泡，茶鲜水甜令人回味无穷。他刚刚让人从南方捎来一些新采的春茶，当地茶农土法炒制，又特意打来当地的山泉水冲泡，让青青尝尝。

青青也很享受五感，被邱泽的讲述感染。她也赞美那些散落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美好。此刻专注泡茶的邱泽沉肩坠肘，丰神内敛，儒雅沉静，观之令人忘俗。她注意到邱泽的手长得很漂亮，手掌厚实，手指长而圆润，最特别的是手背边缘还长着一丛丛茸茸的茂盛的汗毛，在灯光下，随着他手的动作那些汗毛光彩跳跃。

邱泽把茶递过来，她竟没有注意到。

邱泽发现了她在观察他的手。和她只握过一次手，第一次见面时礼节性的相握。回想起来那只手小小的凉凉的。邱泽把手放在桌面，仔细看着她那双为他的手入迷的眼睛。

他默默向她伸出右手，展开来邀请她，她不自禁地把手伸出去和他相握。邱泽的手温暖厚实，触感犹如丝绸般光滑柔软，让人心旌动摇，舍不得放开。青青抬起头看着邱泽，心里在想，难道说君子温润如玉，不仅是指他的思想行为，连他的手也要如此才当得吗？

她又翻过他的手掌，仔细看着那一丛丛茸茸的手毛，它们根根清晰，整齐的倒向一侧。她不禁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抚过它们。

邱泽喉结滚动，吞咽下某些不可忍又不得不忍。说：“你知道你把玩的不是一件古董，而是一个爱着你的男人的肢体么？”

林青青惊觉，从他手里抽出手来，面红耳赤。旋即抗辩道：“手就是手，说成肢体就有些古怪。而且，我不是在把玩，是在研究。”

“有什么研究发现吗？”邱泽调侃。

“你很有福，无论面相手相，都是非富即贵或者富贵兼得相。虽然其中也有艰险，但处处贵人，你一直很幸运。”在初中最迷茫的一段时间里，青青曾经着迷过几本相书，后来也时时温习映证，颇有些心得。

邱泽好奇地看着她说：“相信命运？你是一个知识分子啊。”

“信或不信，命运都在那里。并非一切都是注定，但注定是大背景是人生基调，比如出身，比如长相，比如你遇到的人们，好比你不能让火车走汽车的路，那是无法选择的，是基本注定。”青青很深入地思考过命运这件事，所以说起来振振有词。

“早知道是富贵命就不那么拼命了！我受了多少苦你都难以想象！”邱泽不以为然，他才不相信没有奋斗就能有收获。

青青轻笑：“百折不挠，愈挫愈勇的性格就是一种注定呀，只不过你注定奋斗就有收获。可你知道有多少人比你更拼命却被智力、被遭遇、被不可知等等所限制，始终难以企及想要的高度。”

“那他们的努力奋斗还有意义吗？”邱泽不平。

青青笑得更开心：“当然有意义，在我们平凡而努力的人生中随处都能得到命运奖赏，比如考试得百分，比如交到好朋友，比如喝到这样的好茶，追求的过程本身就其乐无穷。”

“说不过你！”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恣意，邱泽愿意输给她。

青青低头品茶，浓郁甘甜的茶香沁人心脾，赞道：“果然难得。”

邱泽再给她斟满。

“那，林大师，能看看我婚姻如何吗？”

既然话题已经说到这里，青青也不扭捏，说：“婚姻宫饱满红润，必偕上等姻缘。”

邱泽对这一句倒是很满意，得意的说：“我就知道没有白等你这么多年。”

青青低头淡笑不语。又喝了一口茶才说：“不是我。你不仅夫妻宫好，子女宫也多子多女。”她平静地看着邱泽：“而我，不能生育。”

邱泽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她会在此刻如此不经意地说出痛苦隐衷。不过他也舒了口气，终于可以痛快地告诉她他的决定了。

青青却制止了他：“不要说没关系、不在乎。一般人都需要后继有人，何况你。你的事业应该不止这间店，你需要继承人，也应该有继承人。”她停了停又说：“你我过来人，应该明白不存在非谁不可，趁年轻娶一个美丽纯真通情达理的女孩，生几个孩子。只要三观一致，人们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建立起深厚的夫妻感情的。我在乎的是，能不能让我安心在你身边，像刘大哥那样当你重要的朋友。”

两个人陷入沉默。

邱泽不同意她的说法，就因为自己是过来人所以非她不可。可是他不能再说，怕她觉得不能安心而就此离开他，这个女人做得出来。

吃完饭，邱泽问：“五一长假你打算怎么过？”

这个问题青青已经思考很久，如导师所说，现在到了和王赫解扣的时候了。她思念王赫，思念故乡，再躲避下去不是了局。

“这次在美国见到了我的导师，导师说我当初那样不告而走是不对的，造成现在和王赫无法面对的情况。我想这个假期回去解开那个扣。”

邱泽想了想，说：“正好我公司在S城有项目，本来节后也要去看看，不如提前和你一起去。我们这样孤单的人其实最怕过节假日，是吧？”

青青审视他。

邱泽只好解释说：“去了咱们各忙各的，互不干涉。但我不放心再让你独自面对，有什么也好照应。”

林青青没有再说什么。心里是暖的。当初离婚时，她是一个人面对王赫一家甚至是隐在暗处的高静一家的。当时她不愿意让爸妈卷入，朋友们都是和王赫共同的，他们只能保持中立。她孤立无援，连个可以扑进去哭的怀抱都没有。只有父亲在梦里陪伴她。尽管这次回去并不会再有可怕的事情，但一直踌躇未必不是因为心有余悸。

送林青青回家，看着她进入楼群的背影，邱泽叹了口气。心想我邱泽是多骄傲多说一不二的人，在林青青面前却一再妥协。他竟然还害怕她，怕她伤心怕她为难怕她扭头就走，总揪着心。嘁，这样的心境真是见所未见，怕是这辈子都要受制于她了。

见过邱泽之后的第二天，赵阔江回家，把林青青可能有了追求者，并且追求者是大老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妻子李小萌。王赫因此可能放弃执着，两口子唏嘘不已，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王赫放不下林青青，更多的或许是放不下她孤身一人，毕竟从小王赫就习惯照顾林青青。现在青青找到更好的归宿，王赫也该放心了。

李小萌去看望高静，也把此事告诉了高静，对高静说：“现在好了，大家都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开心点吧。主动点，给王赫个台阶下，把他叫回家，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高静突然恼了：“我是收破烂的吗？凭什么她不要的要我收拾。”

李小萌愕然。

高静犹自愤怒：“都认为我抢了她林青青的人！我没有抢，没有，没有！我承认我不要脸偷了人！那么多偷人的都没事，就我倒霉，偷了一回就丢人丢到人尽皆知、天怒人怨！”她捂着脸嚎啕大哭。

李小萌不知该如何开解她。都是知根知底的同学，高静徘徊在王赫身边那么多年，大家对她既同情又觉得她不值。后来她怀了王赫的孩子，跟王赫结婚，大家反倒觉得他俩本来就该在一起。

李小萌始终觉得林青青非池中之物，不定哪天就飞升而去，结果还真就应验了心中的感觉，说真的她没有太为青青遗憾，觉得她那样的强人似乎怎么做都让人放心。

她只是一直牵挂林青青，一走一年半连个消息都没有，真是个狠人。现在她终于有了下落，还找到良人，虽然没有见过邱泽，但赵阔江说那人绝对配得上林青青，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么。

王赫自从在山上感染风寒就一直感冒，发着烧坚持着工作。赵阔江见他脸色不好，几次劝他去医院看看，他总是说不要紧，结果在工地现场一阵眩晕倒下住进了医院。

没有人知道王赫那晚上山，更不知道他几乎迷失山崖。他靠意念找到林青青，又时时感受到邱泽正在苦苦相逼，而他仍然深陷两年前亲手挖的泥潭，眼看梦想破灭，眼看林青青越走越远却无力回天。

迷迷糊糊中，他觉察到林青青心里是幸福的，自己心里便一阵轻松也感到幸福。一时又明白从此永远没有理由拥她入怀，痛彻心扉的失落使他恨不得就此死去，无知无觉以逃避这种痛苦。

心病还需心药医，赵阔江最清楚王赫此番病到住院，根本原因是推断出了邱泽和林青青的关系，王赫心里的绝望他约略也能体会。如果王赫能就此死了心，赵阔江倒想给他下一剂猛药，让林青青亲口告诉他自己已移情别恋。有了邱泽这条大线索，找到青青应该不难。可他又怕黑狗邱泽只是一厢情愿，青青并没有移情邱泽，王赫林青青两人再见反倒再也难舍难分，岂非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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