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莫五爷缓缓点点头,回到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他身后的邢涛和季远凝握了握手,季远凝看了眼他包着纱布的手腕。邢涛带着惋惜的神色,伴着莫五爷身畔站立。
马二爷韩四爷默默无言,安慰式地握握季远凝的手。
祝祷致辞很快结束,眼看吉时已到就要启棺。
灵堂门口传来一声吼:慢着!
随着吼声来的,是师爷推着池三爷的轮椅行来,更有群黑衣短褂仆从相随,很有气势。
季远凝的眉毛不易察觉轻抖一下又舒展开。连阿杏都不自觉挽紧了他。
“老三,你是何意?”闵舵主浑厚的声音问道。
“听闻季园新有丧事,作为帮里一员,如何不来。”轮椅上的池三爷皮笑肉不笑,他的胖圆脸,粗短脖子却又穿了件立领的长衫,远远望去更显富态。
“三爷能来,季远凝我求之不得。”季远凝虚虚客套,“就请在一旁观礼吧。我们继续!”
季远凝吩咐着抬棺的下人们,就要启棺。
“慢着。”池三爷再喊一声,“听说三天前火车站那里爆炸,有人可是看见了你小季的夫人,听说她是车祸去世的,时间上不太对。我怕小季你被别人糊弄了,就算休掉没感情了,但下葬这个事情要严谨,把自己曾经的夫人搞错就不好了。”
“有这等事?”闵舵主好奇起来,“这是什么情况,小季?”
几个大爷都看向季远凝,连安茹都停止往火盆里放钱纸,抬头看向他伟岸背影。
季远凝脸上不动声色,他反问池三爷道:“三爷这话何意?我自己的夫人我会不了解,会弄错?”
此刻陶正礼带着张慧清跨进灵堂,他正听到池三爷的回答。他说,既然闵舵主要知道,唯有一个办法,他的语气顿了一下,接着道:开棺验尸。
“你……”张慧清身披着素色披风,她差点忍不住嚷起来。陶正礼抓着她的手,目送她摇了摇头。
张慧清顺着陶正礼的目光过去,眼睛看着的是季远凝。
“不知舵主意下如何?”季远凝没有恼怒,面上对池三爷的话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放开姚阿杏,对着闵舵主一躬,“远凝唯舵主马首是瞻。”
“我想……这件事断不能不明不白,落得以后你季先生名声有损就得不偿失了。我看……还是按老三的意思,如何?”闵舵主斟酌又斟酌,这个事归在自己身上,确实很难决断。
不开棺吧,帮里肯定又传闻四起。开棺吧,于情于理实在是难以开口……他想了想,两者取其轻,还是说出了开棺之语。
“遵命。”季远凝讨了闵舵主的说法,让抬棺的下人都放下来。
“开棺可以,只是三爷我先问问。若里面确实是我的夫人,你耽误了吉时又当如何?”
“那我就向你小季赔罪,今日这丧仪的开销由我个人掏。”池三爷望了眼旁边的师爷,后者冲他点头。
“那好,那就开。”季远凝拂袖转身。
“季远凝!”陶正礼几步跨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我没想到你就这样让林宁受侮?死者为大,生前她因你已经很有困扰了,后来你又休了她。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开她的棺?”
“形势所迫而已。”季远凝拂掉陶正礼的手,捋了捋自己的衣领,“再说我没有资格,你陶正礼更有什么资格?我好歹是她的前夫,她曾经爱过我。”
“不准开棺,让她入土为安!听见没,季远凝!”陶正礼的情绪非常激动。
季远凝一双墨晶看着他,满眼无奈:“人言可畏。”
“闵舵主,你非得如此逼人吗?”陶正礼转身玻璃片后的炯炯目光和闵舵主对视,后者盯着陶正礼的眼睛有些闪烁。
不过片刻,闵舵主恢复威严:“陶大少爷,这是我天门山的事情,你个外人无权干涉。倘若今天此事没个答复,我以后如何管理天门山手下帮众?”
这番话顿时噎住了陶正礼,他还想再说。季远凝一句话定了性:陶正礼,全城都知道我休了她,她能以我爱妻的名义下葬已经待她不薄了。此事由我决定,开棺——
一言九鼎。
叮叮梆梆,棺材钉都撬开了。大家都纷纷近前,池三爷让师爷把轮椅推近,仔细观察。面部遮着白帕子,这副手帕角是很普通鸳鸯戏水的花样。身上是林宁惯常爱穿的一套连衣裙。露出来的皮肤都被火燃烧过,一片片焦黑。
池三爷一个眼色,师爷打算上前揭开遮面的白帕。
一个丫鬟正穿梭给各位来宾送茶,无意一瞥。蓦然她茶壶摔落地上,不顾一切,颤抖的手摸着那副白帕子,珠泪滚滚而落:“夫人,真的是你,没想到,你就这样凄惨走了。”
“你是谁?”季远凝意外地问道。
“我是东苑丫鬟,名叫燕子,这副手帕是我送给夫人的道别礼,没想到她会遇难……”燕子低头抹泪,一时间气氛凝重,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听着她的抽噎在空气里蔓延。
“真的是她!”陶正礼心里脑里只盘旋着这句话,张慧清扶住了他。
季远凝也被燕子感染,露出悲戚神色。他掩过神悲痛轻描淡写对池三爷道:“怎么样?”
“怎么判断是你的帕子?”师爷咄咄逼人。
“花样虽然普通,但我绣的时候刺破了手指,左边鸳鸯头上的一抹红是我的血滴在上面,所以背面有渗透。”燕子说着掀起帕子角,果然是暗红血印。
师爷便也哑口无言。
季远凝见大家没有异议,下令封棺。棺材封好,吉时早过,倒也不急着启程。
他唇角微翘,双手撑在池三爷轮椅扶手上:“三爷,您说的,今天都算您的。”说着让郑管家当即算账,尤其是金丝楠木棺椁和白玫瑰,着实花费不少。
师爷只得在众目睽睽下抽出银票,池三爷心疼他花出去的大洋,恶狠狠剜了师爷一眼。
季远凝大声对下人道:“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都加餐。不过你们都需要谢三爷的赏。”
众仆从异口同声喊道:谢池三爷赏。
池三爷面色铁青,一只手锤在扶手上,忿忿道:我们走!说着自己推轮椅转身负气而走。
莫五爷欣赏地望着季远凝,不由微笑。
池三爷一行人走了,便正式启棺了。季远凝带着抬棺人,姚阿杏伴在他身边。陶正礼执意要去墓地,张慧清在一旁默然同行。
陶正礼望望半灰半蓝的天空,伸手摸摸怀里的钱包,那里藏着林宁的浅笑,他只觉得心口部位钝痛。
落葬动土时,他眼镜起了雾,一铲铲黄土坑里落下,只觉得一阵阵心痛,这些黄土埋葬除了棺椁,更代表自己逝去的感情。
张慧清无声地捂嘴痛哭,她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土里。她是她在云城最好的朋友,投契的友情和甜蜜的爱情一般,可遇不可求的。
安茹在队伍里低着头,她偷偷瞥一眼季远凝身边的姚阿杏窈窕的身影,暗叹口气。
姚阿杏此时偏头望了眼季远凝,他面上看不出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邢涛知道林宁尚在人世,也知晓她的位置。
因为三天前林宁就睁开了眼睛。
林宁醒来后环顾四周,身侧空无一人,最后的记忆是傅石极其迅速地扑向自己,两个人顺着力翻滚着,终于冲出爆炸燃烧后的火海,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撑起身子,房里布置简单,只有普通桌椅,她好奇地扶着椅子下床,唤着:“傅管家,傅管家,你在吗?”
空无回答。
林宁走了走,房间很小,和当初她初到云城旧巷小楼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是只有一间卧室的平房。她想推开窗户,只能微微打开半扇,而外面似乎还隔着曾百叶窗,只能透气,只能感知白天黑夜,却看不到外面。
林宁往门口走,穿过厨房卫生间就是门口玄关,她推了推大门紧闭。
她被完全锁在里面了,什么音讯也不通,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心急如焚,自己还活着,而傅石和菊蕊呢,在哪里?
她又一次把房间里的窗户和门都摸遍了,唯有目力所及看得到的那两个,都上了锁。
她又喊了一遍“有人吗?”也没有回答。
林宁有些泄气地坐下来,脑子里飞速转着,只能等等吧,总有人会来的。
其实邢涛知道林宁尚在人世,也知晓她的位置。
因为三天前林宁就睁开了眼睛。
林宁醒来后环顾四周,身侧空无一人,最后的记忆是傅石极其迅速地扑向自己,两个人顺着力翻滚着,终于冲出爆炸燃烧后的火海,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撑起身子,房里布置简单,只有普通桌椅,她好奇地扶着椅子下床,唤着:“傅管家,傅管家,你在吗?”
空无回答。
林宁走了走,房间很小,和当初她初到云城旧巷小楼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是只有一间卧室的平房。她想推开窗户,只能微微打开半扇,而外面似乎还隔着曾百叶窗,只能透气,只能感知白天黑夜,却看不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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