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岁宴这几年同死人打交道,对于生辰年月之事,格外敏感。
同天盛和永昌一样,承安是个年号,但她见识到承安并不是在哪个鬼的名册上,而是逝者的族谱。
她对承安年间的事不熟,不过掐指算算,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了百年的功夫。
那这个李子翰,岂不早已作古?
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这写婚书的人吃醉了酒记错了年号,胡乱写错了。
于是她唤出名册来翻了翻,照着婚书上的生辰年月看下来,发现李子翰的名号赫然在目,情况和婚书上都能一一对应上。
早在百年之前,这个叫做李子翰的人,就已经化作了尘土。
这么说来,谢氏这是结了个冥婚?
其实说到冥婚,在地底里反倒是不如在人世间那般受到追捧。
道理讲起来也简单——下头人那么多,地界也有限,一般的鬼待不了多久就得去投胎,这冥婚结不结没什么两样;而怎么都不愿入轮回的,要么就是心里头有惦记的人,要么就是有惦记的事儿,志向都不在结冥婚上。
结冥婚这事儿,都是上头的人想着这亲一结,逝去的人就有人照顾了。充其量就是活着的人给自己买个安稳罢了。
不过岁宴瞧着谢氏和易瑾二人青梅竹马,且看起来谢氏也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逼着女儿结冥婚来换钱的小门小户。
如果不是逼迫的话,莫非,这婚,是谢氏心甘情愿结的?
可她一个妙龄少女,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同一个百年之前的人定下婚事呢?
岁宴怎么想也想不出个中缘由来。
一旁的祈佑猛然看见她掌心里凭空冒出一本黑色册子,竟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等她静下来了,才出声问她有什么发现。
岁宴将李子翰的事同他一说,祈佑倒是没有她那么诧异。
祈佑一手指着婚书,一手盖在名册上:“这两个人,一个出生在塆西,另一个却是堰东人士,这两个地方虽不说是离得最远吧,但也至是好几个月的车程。”
“冥婚不比正经结婚,不看对方的家世才学,也不看对方的样貌本领,最多也就是挑个性子合适的就够了。通常都是由人卜了卦子,就近找个八字合的人,两方把婚书一写,再用纸钱供养着的火一烧,尸体拜个堂成个亲,这事儿就算成了。”
“可隔着这么大老远的找个人结冥婚的事儿我倒是闻所未闻。费时不说,光运送尸体就一项就够人麻烦的了。”
岁宴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上头结冥婚是什么样的,但还是觉得他说得在理。
“那如果不是冥婚,这一只婚书上,写着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又是如何解释?”岁宴问道。
祈佑双眼盯着那张被岁宴牢牢攥住的婚书,用指尖捻了捻,又凑到鼻尖一闻,开口道:“这婚书当是这四年来写下的。”
岁宴歪着头没答话,但两个眼睛微微张着,似是在问他为何。
“前朝传下来的造纸技艺,都是用树皮做原料的;可如今当政的皇帝名讳为舒,为了刻意避开,市面上的纸张都是采用竹子来做,天然带着一股清香。”
“而越是做工精细的纸张,这种清香更能经年不散。”
他的话音刚落,岁宴的脑袋就凑了上来,在他的双指旁边嗅了嗅。
鼻息打在祈佑的指尖上,像是被烧得通红的炭火落在了他的指尖,整只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往回缩。
“你、你闻闻婚书……就好了。”他用另一只手意识着,不敢抬头去看她。
岁宴这才恍悟过来,婚书还在她手上呢,她倒是不用去非要凑近去闻。
要怪只能怪这书房里太黑,让她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被祈佑这么一点拨,岁宴又将眼神落在了婚书的落款处——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桩婚事是天盛五十三年的事。
一桩天盛五十三年的婚事,却在永昌年间才补了婚书。
就算真是结冥婚,也没见过哪个冥婚,是同有夫之妇结的。
“这不是冥婚,”祈佑补充道,“这两个人,要么都是活人,要么,都已经死了。”
岁宴的名册是上记载的都是已逝之人,虽然不知道为何何俪娘和芸娘的名字没有列在上面,但她可以确认的是,只要是被写上名字的,那就已经确定是过世的。
既然李子翰是死人,那么谢氏她……
之前姓徐的说过谢氏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和善,岁宴还道他是在为自己陷害何俪娘的事找借口,可如今蹊跷摆在面前了,她又不得不开始回想这一路来看到的奇怪事了。
譬如,明明是在众人口中体弱多病的谢氏,为何会面色红润与健康人别无二致。
譬如,身为一家之主的易瑾,为何是那副被顽疾缠身的体弱模样。
再譬如,同谢氏共居一房的易瑾,掌心里冒出的那丝丝黑气。
岁宴抬头,同祈佑相视一望,正要开口同他讲话,就听见从门口传来了咿呀作响的声音。
她暂且放下嘴边的话,转过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易瑾。
易瑾的神色慌张,开口就是质问她们二人为何擅闯书房。
岁宴下意识地将手背在身后,指尖来回摆弄着,把婚书层层叠起来,直到将它折成了掌心大小,指尖轻轻一握,让婚书完全藏匿。
“抱歉,我们迷了路。”岁宴神色泰然自若,让人看不出她在睁着眼说瞎话。
易瑾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岁宴怕被他看出书架上的异样,佯装困倦,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往祈佑的方向靠,用身子当做遮掩,将婚书扔回了盒子,又捏了个咒术将剥落的地方恢复了原样。
“易老爷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吗?”岁宴问。
易瑾满是狐疑,不相信她口中迷路的说辞。
不过他也没忘了原本的打算,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
“二位,今日我家不便再留客,这些银钱就当做我的歉意。若是你们担心夜深不好寻路,我会让徐伯送你们下山的。
“虽然齐姑娘是个女子,但我想着既然齐姑娘都不惧在灵堂待,想必也是不会怕走山路的吧?”
银钱备好了,送她们下山的人也找好了,就连岁宴想找的胆小怕黑的借口都被他给堵了回去。
这是铁了心要赶她们走了。
祈佑倒是不担心有没有地方睡,只是一想到谢氏身上的秘密,忍不住想要开口提醒易瑾:“易老爷,你夫……”
“你夫妻二人可真是个善人啊!”岁宴打断了祈佑的话,笑盈盈地结果易瑾手中的银票,一脸见钱眼开的模样,“你说得对,是我们不懂事叨扰了,也不用麻烦徐伯了,我们这就走!”
说完,便拉走了一旁抖着唇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的祈佑。
易瑾倚在门栏上,看着她二人朝着门口的方向而去,松了口气。
可惜他没有跟上前去,不然,还能听见岁宴和祈佑的谈话。
“姑娘,你为何不同易老爷说清楚?”祈佑不解。
可岁宴倒是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竟是个害了几条人命的凶鬼,若你是易瑾,你会怎么想?”
“要么是受不住这打击,往后癫了狂了从此一蹶不振了;要么就是夫妻二人情深义重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愿放手。”
前者害自己,后者影响岁宴捉鬼。
岁宴抬抬头看看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正经。
“本就是地底的事,那就别见光地解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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