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痴

锦绣山庄。

        傍晚秋阳和煦，暖风熏得醉人。朝霞般的粉色芙蓉下，砸树砸累了的张若水端坐在花坛边缘，脸上还挂着泪痕，双手血红瘀青一片，像开了染房。他两眼发直地低头，一言不发。

        拨开拒霜，红衣烈烈的凤流觞宛若朝云间的一抹夕照。望着张若水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先是有些担忧地一凝眉，抿了抿唇，嫣然地朝他靠近。凤流觞也同样没有发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拿出药给张若水清理伤口。

        触碰到凤流觞暖和的素玉指，张若水触电般浑身颤抖了一下，有些慌乱地想将手抽回。不料，张若水刚一使力，凤流觞便将他的手攒得更紧，她看似温柔，力道却不小，让他根本无法挣脱。

        张若水缓缓抬头，凤流觞认真替他涂抹药膏的样子映入眼帘，他本想将目光移开，却不想，自己痴痴不动了。不知为何，在她身边，总有一种坐看云起云落的舒适感。

        凤流觞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轻轻吹着他的伤口，以减轻他的痛楚。她呵气如兰的时候，两边纤长的睫毛也跟着花枝乱颤。张若水心中一哽，双颊又不由自主地发烫了。

        包扎好了伤口，凤流觞这才放下张若水的手。星眸避开她的目光，张若水侧脸颔首，轻声道：“谢、谢谢……凤姑娘。”

        凤流觞淡淡一扬唇，轻声细语：“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找点吃的？”说着，凤流觞提裙起身，环顾了一周，道：“又回到锦绣山庄了，希望那间小店还在，怎样，若水，今次你还乐意奉陪吗？”

        “啊？”张若水抬头望了她一眼，她眼波柔丽，倩倩笑容有股自然迷人的力量。张若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怔怔地傻望着她。“快走吧，你不饿我都饿了。”说着，凤流觞毫无顾忌地拉起张若水的手，她大大落落，张若水反而拘谨地弹了一下。

        “走吧。”凤流觞笑得坦率，凤眸明澈，清可见底，张若水只觉得薰风拂面，淌血的伤口在一点一滴被治愈。“哦，好。”张若水有些迷糊，还是答应了她。

        仍旧是那家小店，仍旧是菊花青鱼和丁香排骨，以及那壶来自秣陵的西湖龙井。这次换做凤流觞斟茶，清冽温热的茶水进入小瓷杯，凤流觞伸出两指将茶杯拨到张若水面前，略一扬唇，道：“天气转凉了，喝杯茶暖暖？”

        张若水默不作声，只是听话地举起那杯茶，缓缓引入腹中。蒸腾的龙井香从鼻腔里倒溢出来，驱散了之前充斥其中的酸涩之气。张若水慢慢睁眼，眼波清明了许多，眉宇间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张若水放下茶杯，注意到身前的一桌子好菜。“唔，好饿。”张若水说着，拿着筷子忍不住戳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鲜甜的菊香鱼一沾到舌尖就让他欲罢不能。接着，张若水端着碗大口吞咽了起来，筷动如风，桌上不出一会儿就被他扫荡干净了。这些天，经历了着许多令人心塞的事情，他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吃饭。

        张若水瞅了一眼空荡荡的盘子，凤流觞的筷子还干干净净，他一边擦嘴，一边窘迫地注视着她巧笑妩媚的容颜，道：“抱歉，凤姑娘，我……我吃太快了。”

        “没关系，我不饿。”金步摇随着她摇动的云髻光彩熠熠地晃动。张若水一瞪眼，道：“你不是说……”凤流觞一托粉腮，道：“不骗你，你肯出来吃饭？”

        她举手的同时，袖子顺着光洁的手臂滑落，本该是露出一条肌肤胜雪的赤膊，却不料，因为雷伤造成的紫红小斑，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张若水面前。

        “凤姑娘，你、你受伤了？”张若水急切地问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凤流觞小臂上的类似淤青的斑点。“啊，没什么，小事……”凤流觞笑容一敛，有些慌乱地掩下袖口，自己都不知道，天雷轰击残留的伤痕，竟然到现在还未消退完全。

        “凤姑娘，你是有事瞒我。”张若水冷静分析道，“你能驯服水麒麟，能及时出现在方府救我们，这次是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用法术屏开了剑阵。你的能力，怕是早就超出了凡人的限度。”

        “你看出来了，其实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凤流觞解释道。“你是妖吗？”张若水问。

        凤流觞一抿朱唇，徐徐道：“确切来说，我是仙，我是东海青木林的仙凰族族人。”“啊！”张若水不由得一震，“那你为何要三番五次救我，难道，你也是为了望江剑陵？”

        “你难道，也跟孙亦皓一般，假意接近我们？你是吗？快说！”说着，张若水一把钳住凤流觞的手臂，剑眉倒竖，气势如虹地压制了过去，神经绷得发疼。

        被他误当做别有用心之人，凤流觞方才还容光焕发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来，眼眶里碧水盈盈，仿佛下一刻就要流溢而出。“你就这样想我？”凤流觞问，眼里满是失落。“难道不是？”张若水眼神肃杀。凤流觞不做声，只是直视他的双眼，摇了摇头。

        其实，张若水也后悔了，他不该这么想她。张若水放开手，慢慢坐回到凳子上，低眉道：“抱歉，凤姑娘，这些天，我太紧张了。”

        凤流觞吸了口气，将即将破框的泪水收了回去，忽然想起那一日金衣人对她说的话：“这一世，你之于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是多余的人，所以才会招来猜忌？他的确不同与他了。缄默了良久，凤流觞忽然悠悠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张若水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接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呵，你竟然记得。”凤流觞面露悦色地一扬眉。张若水神色错愕了一下，道：“这些不过是《诗经》中最普通的的诗句之一啊。”“哦，是吗……”凤流觞眼中仅剩的欣喜消逝了，她理了理衣裙，起身道：“若水，你也累了吧，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呃……”张若水方要开口，却欲言又止，“也好。”

        暮色四合，锦绣山庄旧址。倾璇终于肯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柱子，右臂根本不敢动弹。倾璇找到了一处干净所在，抬首望着薄纱浮云之后的婵娟，竟看出了神。

        慕罹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倾璇独身一人置身薄凉的夜色中，便默默走到她背后，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衣。

        倾璇警觉地回头，恰好与慕罹冷峻的双眼四目对撞。“你来干什么？”倾璇问道，同时立即扭头故意给他冷漠的后脑。

        慕罹欠抽地绕到她眼前，像是在强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似的。“倾璇，不要一个人逞强了。跟我走吧。”

        “跟你走？”倾璇没有力气瞪眼，只是目光呆滞地凝着一处花草，面色晦暗，“你要让我如何面对你？”慕罹顿了顿，道：“之前的事，我想解释。”

        倾璇一声不吭，慕罹当是她默许了，便将夹在腰间的修罗面具取出，娓娓道：“你爹当时疯了，你是知道的。我师父怕他因此泄露望江剑陵的秘密，招来祸端，为了保护他的后人，就是你，所以弃车保帅，让我解决了他。”

        倾璇扬起头瞪着慕罹，眸子一灼，道：“望江剑陵，这跟你们师徒有什么关系？”慕罹知道她会这么问，于是将修罗面具举到她面前，道：“我师父姓叶，这个，就是湛卢铁。你在烛庸城想盗取的，是假货。”

        “是吗？”倾璇先是一怔，却压制住了惊愕，她瞥了一眼曾经倍受她憎恨的修罗面具，道：“没有凤凰木了，我怎么判断，你手中的是真是假。”

        “我怎么觉得，你信了。”慕罹再次欠抽地拆了她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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