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山庄内花明柳暗,燕舞莺啼,正是一派夏日胜景。此时已是戌时二刻,景澜和秋明洌不知去向,张若水甩开了两个师兄,一边按着胸口轻喘着气,一边四处张望着,生怕再被师兄逮到。蓦地,他一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张若水以为又是师兄阴魂不散,猛然定睛,水眸怔怔地望着身前那人。
摇晃的金步摇宛若潋滟的水光。她一袭海棠色的艳丽华服,长发如柔缎般垂下。一抹香肩微露,小巧的锁骨装点在颈下。她还抱着一架古朴秀丽的木箜篌,正是他们初见时的那把。瞧见张若水有些失魂落魄之相,凤姑娘扑哧一下笑了,道:“若水公子这是怎么了?莫非锦绣山庄内还有水麒麟不成?”
张若水一见是凤姑娘松了口气,双肩一垂,小声嘀咕着:“要是水麒麟还好了……”“怎么了若水公子?有烦心事?”凤姑娘体贴地问道,不知为何,张若水总觉得她有一种亲切之感。“唉,说来话长……”张若水全身松垮地叹了口气。
“凤姑娘,上次小树林匆匆一别,还有些话没问你……”两人相伴而行,一路走过长廊。“哦?”凤姑娘抬袖理了理耳发,“今日晚膳口味太过辛辣,我没怎么动筷,现在好想吃点东西。”
张若水听不出凤姑娘话中的深意,只知平日在青城山粗茶淡饭惯了,锦绣山庄的蜀菜口味辛辣,自己没怎么招架住,晚饭少吃了几口,如今已经是馋虫大闹五脏庙了。张若水拍了拍手,眉眼笑成了一双墨色弦月,道:“我也早就饿了。”
张若水继续说道:“蜀地的人都好辛辣,我来的时候听说庄外附近有家酒馆不错,主人会做秣陵的菜肴。不如……”张若水觉得此话有点唐突,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不知凤姑娘可否赏脸同去?”凤姑娘颔首道:“荣幸之至。”
这家酒馆距锦绣山庄不过只需步行一盏茶的时间,虽然规模不大,但酒陈香醇厚,深为当地人们所称道。此时虽已过了平常的晚膳时间,但酒馆内还是热闹得紧,还有好些风尘仆仆的旅人在此歇脚,顺道叫上一壶好酒。
张若水二人才一进门,店内跑堂的小二便热情地笑脸相迎,操着一口浓重的蜀音:“哟,两位客官,里边儿请,里边儿请。”说着,绕过门前坐了人的方桌,将两人引至一张空桌前坐定。小二躬着身笑问道:“不晓得两位客官要些啥子?”
凤姑娘慢条斯理地将檀木箜篌放到邻位的凳子上,瑰姿艳逸的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对面的小二便不禁有些痴了,只听她道:“主随客便,若水公子点吧。”
待张若水朗声叫了几声“小二哥”,小二方回过神,记下张若水点的菜。末了,张若水又着小二上了一壶小店最负盛名的西湖龙井。
先是一壶清茶上桌,张若水启开茶盖,清新淡雅的茶香氤氲淡开,如山峰翻滚而下的雾霭,不知不觉钻入了人的五脏六腑,置换出浊气,让人立刻神清气爽。凤姑娘略略一嗅,嫣然道:“好茶。”
张若水憨笑着替她斟好茶,道:“本以为去了杭州才能饮到西湖龙井,不料此茶竟早早地传入了蜀地。”他抬头瞅见凤姑娘映着烛光温和的笑靥,一双美目正顾盼生姿地凝望着自己,不禁双颊一烫,赶快说话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在下不胜酒力,所以以茶代酒。不知,合不合凤姑娘的心意。”
凤姑娘扬唇一笑,道:“天色已晚,我身为女子,也不宜在外饮酒。”说罢,端起桌上的清茶小饮了一口。
其实,张若水是回忆起日前在青城山竹酒泉与秋明洌豪饮之事,酩酊大醉在外露宿了一晚,还引起了一场无妄之灾,有些忌讳不敢点酒。
店小二端着两盘菜上来,道:“客官,你们的菜上齐了。”便正好将菜搁到了凤姑娘的面前。凤姑娘应声抬眸,便意外地看见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两道清丽的菜色——菊花青鱼和丁香排骨。
凤姑娘的惊讶显而易见,在这蜀地的菜大多辛辣,自己本不太吃得惯,未料竟在这里看到秣陵的这两道名菜。张若水放下筷子,爽朗地说道:“不知凤姑娘是否吃得惯秣陵菜,因为你说蜀菜辛辣,我便自作主张点了来。”
张若水清眸一亮,一筷子便戳进了鱼身中,道:“书中所说秣陵菜清甜可口,不知是否如此。哈哈……”凤姑娘望着张若水,漆黑的眸子里竟然有几分盈盈的泪光。好一会儿,凤姑娘才缓缓收回目光,微笑起来,竟有种令人屏息的美丽。只听她道:“多谢若水公子好意。”说罢,夹了一小块青鱼,细细品尝起来。她虽不动声色,但心下却已乱了一分:没想到他竟体贴如斯。
两人持箸夹菜,差不多填饱了肚子,张若水的话匣子也打开了。“遇见凤姑娘这么多次,还未曾请教芳名。”张若水啜饮了一口绿茶。“那我也不知道若水公子的贵姓。”凤姑娘俏皮地歪着头,竟有几分少女媚态。
“我姓张,弓长张。”张若水爽快地告诉她,一派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凤姑娘弯眉一笑,朗声道:“我名唤流觞。曲水流觞。”张若水先是愣了愣,接着便轻快一笑,道:“凤凰于飞,曲水流觞。姑娘的名字可真有诗意。”
一闻此言,佳人眉眼一凝,手中的竹筷啪的一下从手中滑落。“凤姑娘,怎么了?”张若水星眸熠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凤姑娘不开心了。凤流觞即刻回复了神采,粉腮轻摇,道:“不是,只是给我起名的夫子就是这么说的。今日听若水公子说,恍如隔世呢。”
“夫子?”张若水瞪圆了眼睛,“凤姑娘你还去过学堂呢!”凤流觞轻点螓首,道:“对呀,小时候去过,名字都是夫子给起的。他说,收我为徒的前几天,与友人曲水流觞,吟诗作赋,恰巧看见竹林有凤凰经过,令他梦寐不能忘怀。凤凰于飞,曲水流觞,所以就给我起这名了。”
张若水听得一脸神往,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姑娘的夫子,可真是一位幸运之人,能看见这样的奇景。他一定是位隐士高人,所以姑娘的身手才会这样轻盈,还能驾驭灵兽。”
而凤流觞却怎么注意听他的猜测,只是静默地望着他一脸认真思索的样子,等他说完,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含糊地答了个:“算是吧。”
“凤姑娘你有这样的本领,为何甘心只做一名乐伎呢?”张若水继续提问,忽然他意识到这样的说话方式似乎不对,连忙摆着手:“我不是说乐伎不好,我……”看着他张皇解释的窘态,红粉佳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丹唇外朗,丝毫没有世故女子的娇羞扭捏。
“哦——我知道了,凤姑娘一定是像古代的采诗官一样,你是采乐官,四处游历采集民间佳乐……”凤流觞笑而不语,文静地凝视着他滔滔不绝的样子,不时抬袖温柔地抚了抚身旁的箜篌,就如同抚摸恋人温热的眼眶。
“对了凤姑娘。”张若水说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一件事,从衣襟中摸出一根红色的羽翼,还好,经过张若水挨打落水各种折腾,它还完好无损,光彩依旧。
“这根羽毛是你落下的吧?”张若水礼貌地双手递与她。凤流觞瞥见羽毛,眉眼露出一丝讶色,转而霁颜一笑,道:“这是……夫子拾到的凤凰羽,赠给我的。原来是在若水公子这里……”
“啊?凤凰羽?”张若水瞠目结舌地注视着手中的鲜艳羽毛,不由得连连感叹,“那可是仙物啊……”“是啊,”秋波流媚的美人抿了几口茶水,“既然它都在若水公子这里,你若不嫌弃就收好吧。凤凰是瑞兽,它多少有点趋吉避凶的作用。收下吧。”
“这不好吧……”张若水挠了挠后脑,但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收了回来。“多谢凤姑娘。”未经世事的少年单纯地傻笑着。
正在张若水憨笑之时,两个衣着不俗的人经过他们身边,两人一前一后,神色严肃,却均是一副掩饰不住的官腔。只见他们匆匆出了酒馆后,便坐上两顶软轿离开了。
靠角落的一张桌边,慕罹蹙着眉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他回想着方才那两人的对话,隐约猜出其中的机密。他唤了一声:“小二。”那跑堂的小二便跑过来,道:“公子,有什么吩咐?”慕罹不语,而是先往桌上扔了一定成色上好的纹银,那小二不禁瞪大了眼睛,道:“公子,您这是……”慕罹压低了声音,道:“方才那桌,何人?”小二望了一眼那锭银子,道:“那是方恒方大人,成都府府尹。至于另一位,哎哟,那可当今圣上的大红人——梁奎大人”慕罹眸光一闪,匆匆起身,道:“剩下的归你。”说罢,便提剑出了酒馆。那小二在后面捧了那锭纹银,喜滋滋地道:“谢谢公子!”
张若水望着方才出门的那抹洒脱不凡的背影,喃喃道:“慕公子?他怎么也在这里?”凤流觞半偏云髻,道:“他是你朋友?”张若水放下碗筷,将一口温茶润进肺中,道:“不算是。上次在烛庸城有过一面之缘。他剑法极高,可与我的大师兄不分伯仲,只是……不知道慕公子是何门何派……”
凤流觞虽然不懂这些江湖事,却也耐心倾听他把话说完,道:“你大师兄?是追着你跑的那个?”张若水一听追着他跑的那人,不禁觉得头痛:“唉,那是韩师兄,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
说着,张若水疲惫地一头撞在桌面上。而凤姑娘见此憨态,避免不了抬袖掩口一番取笑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一袭青衣踏门而入,一瞅便瞧见了桌前与人攀谈的张若水。张若水刚抬头便与来人四目对视着,那人英眉一簇,双眼散发着隐隐的寒气,张若水微微结舌,神情有些发痴:“韩……韩师兄……”
凤流觞将目光移向门外那位器宇不凡的青衣男子,原来他就是令张若水无奈的师兄韩羽萧。忽地,筷子敲着桌沿啪啪落在地上,张若水猛地站起身子。“若水公子?”凤流觞有些担心地仰视着他。门前,韩羽萧步步紧逼,低声道:“若水——”
“啊!凤姑娘,万分对不住,我失陪了!”张若水双手一颤,脚下抹油一般转身便往后厨跑,韩羽萧眸中一火,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两个人影随即消失在了凤流觞眼前。“怎么回事?”周围不明真相的客人们相视而望了一眼。“师兄管教师弟么,他如今活得真有意思……”凤流觞淡淡自言自语到,低头抿了口龙井。
说话间,张若水奔至放置食材的后厨庭院,不速之客不免闹了个鸡飞狗跳,他一眼瞧见一处不高的泥墙,一脚踩在酒缸上腾身而跃,宛若白云消散一般消失在泥墙之外。韩羽萧紧追不舍,见张若水这样身手灵活,真不知他逃下山这几日,功夫又精进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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