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白梓方才说完，一身紫衫的苏昭便巧笑倩兮，顺畅地接口：
“游历至这昭花城，感于此地秀丽之景，也对昭花城平淡闲适的生活状态深感喜爱，遂萌生了些想要定居于此的念头。”
“没错。只是决定真正定居之前，我们很想更多了解一些关于昭花城和城主的情况，毕竟若是长期定居，总是要按昭花城和城主的规矩来的。”
开口的是江橖。
即使是女装，江橖也下意识正襟危坐，端正的坐姿和随性披散的青丝，碰撞出一种独特的矛盾美感。
虞歆点头表示理解。
“城主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更是一位大美人。起码在我这些年所见之修士之中，除却几位仙长，并无人能与城主的容颜之美匹敌。”
许是想起城主惊人的美貌，虞歆的眼神中带着赞叹和惊艳。
但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不甚愉快的事情，神色骤然黯淡许多，垂下的眼眸中似乎划过一丝恨意。
“城主……也是爱憎分明、清醒决绝的。如若有人在爱情上负她，她必定不会选择回头。”
虞歆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收起刚刚的情绪，眸光重新柔和起来，继续道：
“城主真的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我和妹妹本因战乱流亡至此，是城主收留我们，我们才有了如今的样子。也是城主，让我看清了那个负心人。”
最后，虞歆提起城主的情感，止于全然的感激中。
——好似刚刚一闪即逝的恨意并未存在过一般。
白梓一行与虞歆告别，从铺面中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之时。
白日里在阳光之下华美俨然的屋舍，于黄昏近夜之时，展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美感。
长夜将至，暮色一点点浸润天空，慢慢驱赶走夕阳最后的余晖。
檐下的灯笼被渐次点亮，莹莹黄光将红皮的灯笼映照成温暖的橘红。
高低错落的灯笼一路随街巷延伸，照亮了逐渐笼罩而下的夜色，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
街道两旁吃食小摊依旧，相较白日里，人流竟是反而多了几分。
除却白日便在售的各类饰品、妆品，夜间的昭花城，出现了众多售卖花灯的商贩。
若说星辰宗的星星灯是各类星辰形状，内置灵石为光源的灯盏，那么昭花城的花灯便是各类花卉之貌，内置萤虫为光源的灯盏。
花灯里点点跃动的荧光，映衬着檐下亮堂堂的灯笼和两旁商铺的盈盈灯火，让昭花城的夜更多几分缱绻与缠绵。
君逸心有所感，先行作别回客栈梳理思绪。
苏昭对形态各异、荧光跃动的花灯甚是喜爱，拉着晏倾扬言今夜要将昭花城的花灯看个遍。
余下白梓，和里子是江尘的“师弟”江橖面面相觑。
江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见白梓的目光已经移向了别处，似乎发现了什么非常具有诱惑力的物事，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写满期待。
江尘顺着白梓的目光看去，望见了不远处一位叫卖糖葫芦的老妪。
他还未来得及想起什么，行动倒是比意识更快一步。
“师姐，我有些想吃糖葫芦了。师姐也吃吗？”
好在江尘时刻记得他现在是“江橖”。
白梓点点头，江尘便往老妪处去了。
两人交谈间，老妪正拄着插上十余串糖葫芦的草靶子，弯下腰来，听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话。
但见老妪颔首，小姑娘便露出个欢喜无比的笑来。
她向巷口挥挥小手，便见十余个孩子从巷口出来，一脸期待地围在老妪身边，待一人分得一串糖葫芦，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于是江尘到达老妪处时，草靶子上便已只余最后一串糖葫芦了。
“公子可是为那边那位姑娘买糖葫芦来的？”
老妪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细细密密的皱纹也盖不住她眼角眉梢的柔意。
“老妇尚余一串糖葫芦，本也不值几个铜板。如若公子不嫌，只管拿去便是。”
江尘诧异于老妪的慷慨。
以此小本生意为生的普通人决计不会如此大方，除非……这位老妪认定他是修士，当属凡人不敢招惹之辈，这才对他如此客气。
“您说笑了。”江尘摇摇头，“铜板并非价值衡量的唯一，其中倾注的劳动和汗水，让它值得起这个价格。”
江尘将一瓶延寿丹放入老妪手中，这才接过糖葫芦转身往白梓那边去。
那厢，拄着草靶子离开街道拐入巷角的老妪勾起嘴角。
满面皱纹渐渐从面上消失，她的身量，也慢慢由老者特有的矮小佝偻变得修长匀称，原本暗红的衣衫蜕变成一袭夺目的火红。
女子面容如盛开的芙蓉般秾丽亮眼，凤眸微挑，眼含秋波。
“道心澄明如清酒……天下第一宗光风霁月、正气浩然的首席弟子，果真名不虚传。”
顾盼一笑之间，无需太多修饰，便已是倾国倾城之相。
若是虞歆在此，只怕会立刻认出，这位女子赫然是昭花城城主，花昭。
“那位小姑娘……也甚是有趣。不若请小姑娘来府中坐坐？”
花昭轻声呢喃着，举手投足间，一身潋滟红衣好似有生命般，更加耀眼夺目。
只可惜，在这深巷中，并无人得见此番美景。
正拿着一串糖葫芦走向白梓的江尘，忽而心中一滞。
他立刻回身望向方才老妪所在之处，环顾四周，却未见人影。
江尘的手紧了紧。
他确实没有忘记，他自己“江橖”的身份。
但是，他忘记了，自从进入昭花城以来，几人便一直以女装示人。
而就在刚刚，老妪称他为“公子”。
若真的是凡人，又怎会一眼看穿，他身上被晏倾特地指点过的女装打扮？
而他竟无所察觉。
此人修为，定然比他高上不止一个大阶层。
修界自练气伊始进入道途，随后依次为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化神，渡劫，乃至最终飞升至上界。
如今江尘正是元婴后期，也就是说，此人恐怕已至少化神。
昭花城的大能……只怕，此人多半便是城主了。
江尘仔细查探手中的糖葫芦，并未见任何异常。
这只是一串普通至极的糖葫芦，或许还应该加上一个修饰词，看起来非常美味的糖葫芦。
多番试探，却并无恶意。这样的感觉，就像几人入城时受到的注视一般。
也不知这位城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江尘这厢思绪百转，脚上步子却并未减缓，很快便回到了白梓身边，将查探无异的最后一串糖葫芦递给白梓。
“师姐吃吧。刚好有十几个孩子买走了数串，便只余这一串了。我下次再吃也是可以的。”
白梓愉快地表达感谢，接过了糖葫芦，并未急着下嘴，细细打量起来。
红艳艳的山楂球粒粒分明，整整齐齐地穿在竹签上，被包裹在表层透亮的糖衣中，原本暗红的色调被衬得明亮几分。
街边灯笼和灯火的光亮在糖衣表面跃动着，使之更显晶莹可口；签顶特意留下一层薄薄的糖片，更是引人心折。
咬下顶端糖片，白梓感受着充斥口腔的甜蜜和酥脆感，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果然，这顶端的糖片才是糖葫芦的精华所在，她最喜欢这第一口的甜蜜了。
作为“小师弟江橖”在一旁看着白梓的江尘，终于想起了看见白梓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时，他没能想起的内容。
现在的白梓和上一世相比，改变了很多。
但同样，也有不曾改变之处。
她依然喜欢糖葫芦，看到糖葫芦便挪不动步子。
她也依然最是喜欢糖葫芦顶端的那一小块糖片，每每咬下去，总会一脸满足和幸福。
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那样的表情……让他想要将时间就此停滞。
他想起上一世，白梓总是会在吃糖葫芦时，一脸愉快地询问他要不要也尝一尝。
那时他看着她满足的小表情，鼓鼓囊囊的小脸，其实也很是好奇，糖葫芦到底该是怎样的美味，才会让她如此愉悦。
但每当想要开口答应尝一尝时，他总是会想，他是星辰宗的首席大弟子、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如何能吃这样小孩子气的吃食？
每每思及此，他便会以不喜欢太甜之物为由拒绝。
那时白梓的神情，是些许失落、黯淡，但也有意料之中。
时隔数年，再次见到她吃糖葫芦时可爱满足的神态，他依然很是好奇于那一串小小的山楂究竟会有怎样的味道，让她如此喜爱。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除了好奇，他有些……嫉妒那串糖葫芦了。
和他在一起时，她从未露出过像吃糖葫芦时一样的，全然的愉悦和满足之感。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不管是面对江尘，还是面对江橖。
都没有过。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情绪突然裹挟了江尘的所有理智，他几乎未作思考，便脱口而出：
“师姐，糖葫芦……真的那么好吃吗？”
好吃到，能让你露出面对我时从未有过的欣喜神情。
好吃到，让我嫉妒这串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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