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瘐太后
直到陛下与长公主殿下走远,瘐皇后仍叩拜在地不曾起身。
“皇后娘娘”,侍立一旁的宫人忍不住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推开侍女后,瘐皇后慢慢起身。
每一处动作都是标准的宫礼,似乎连抬手的高低,屈膝的尺度,视线的摆放都如同壁画上的仕女,凝滞千年仍不增改变。
看了一眼皇帝二人离去的身影,又回首看了看几天前刚挂上殿匾的明光殿,瘐皇后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露出了怨怼的神情。
搭上上前搀扶的宫人的手臂,精心染着赤红胭脂的长指甲剜进了血肉中,带出了几丝血痕。
宫人面色惨白,却不敢抽回微颤的手臂,只能僵直着身子随皇后离开。
“陛下,当真是不给本宫留一点颜面啊!”
瘐皇后看着夹道两边的宫墙,仿佛云淡风轻地感慨一般。只有她身边的侍女,又抖了抖,连步伐都有些凌乱了。
“呵,明光殿不就是永安殿中的明光阁。”瘐皇后的面上的怨恨愈发明显,连带着妆容显得也更加“逼人”起来。
“前朝那么多的皇帝的后宫之中,能住进明光阁的不是皇后便是盛世宠妃。
如今,陛下却让那个僻野村姑住进去,到底是姐弟情深,还是不把我这皇后看在眼里!”
瘐皇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想着刚刚李家姐弟的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到底是‘兵家子’出身,行事果真粗俗不堪!”
瘐氏女声音飘忽,却让身后的宫人们纷纷低下了头,面露惶恐。
可瘐皇后想到皇帝,面上怒容更甚,连带着眼神都有几分疯狂:“护得这么紧,知道的是带回了一个堂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回来的是个什么低贱□□!”
此言一出,饶是她身边的宫人也不顾手上的疼痛,狠心将手臂挣扎了出来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宫人们只想把听到的那句话当成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割下来拿去喂了野狗吃也好,烧了也罢。
这般有违人伦夷三族的污言秽语,就算是听到了都只觉得浑身发寒,恨不能割掉头上那对耳朵,好免了这场祸事!
身后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一声比一声凄绝的声音似乎让瘐皇后一下冷静了下来。
她又变回了那个宫规德行牢记于心的正宫皇后。脸上的笑容依旧四平八稳,看不出一丝裂痕。
朱唇染的胭脂是极美的颜色,画着恬淡的笑容,谁曾想能说出那般恶心的话语。
“这是做什么?”她似乎觉得宫人们有些大惊小怪般,反倒笑着让跪倒在地上的宫人起来,“不过是本宫不小心崴了脚痛呼了几声,与你们何干?快快起来,勿需请罪了。”
远处宫门外经过的奴仆宫人们看在眼里,谁不说一声瘐家皇后仁爱恭谦,堪为后宫女眷之表率。
“回宫吧,今日本宫有些倦了。”
“诺——”
身边的宫人唇色苍白,面容中还带着几分恐惧,但还是将手递到了皇后身边。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宫人的神色,瘐皇后一如往常将手搭了上去,凤仪万千地走进了她的长乐宫。
“娘娘安!”女侍早已候在宫门外等着皇后回宫。
贴身女侍一应服侍自然不让皇后有一丝的不舒心。
瘐皇后在各色珍贵香料汇聚的水中净过手,挑了挑眉缓缓道:“今日随本宫出去的宫人,都不必留了。”
女侍面不改色,微微福身:“诺。”
“为本宫宽衣,本宫有些倦了。”
层层的礼服奢华繁复,待厚重的衣饰褪去后,瘐皇后仿佛才能感到身上有些活气。
明明是一层又一层珍贵的布料将她裹起来,可每当穿上时瘐皇后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忠心耿耿!奴对娘娘忠心耿耿啊!唔”
一声凄厉的叫喊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宫墙,从宫中偏院传到她的耳中。
不知是为何,瘐皇后却唤人将人带上前来。
来人正是之前她身边的宫人,此时已经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了,脖子上还隐约可见一道勒痕。
宫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只一个劲地说着对瘐皇后的忠心,要为她当牛做马。
瘐皇后瞅了眼宫人的衣袖,上面的血迹已经晕出一大块,可以想见衣下的伤口有多深。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微闭着眼挥退了宫人。“带下去吧,别让她再吵了本宫清净。”
宫人神情绝望,被拖着出了宫室。看着那贵人之姿消失在层层帷帐后,一时激愤而起,却立刻被按倒在地。
宫城中偏僻角落,胸口一热,鲜血喷涌而出,不过半息人便再也闭不上眼睛了。
含章殿内,宫人寥寥,一应摆设更是少而简。
殿内李婵皇帝二人与一老妇对坐,相望无言。
不足十年而已,一个人竟然可以变化这么大。李婵看着面前的瘐太后,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哪怕是上辈子回京后,李婵也见过几次这位瘐太后,可在她的记忆里,瘐太后的样子仿佛永远都是幼时的皇婶。
李婵十分喜欢与皇叔在一处。皇叔疼她,无论她想玩什么都可以,也不会像爹娘那样教训她。
可是她却有些怕那位皇婶。
阿娘说,皇叔原本还有一位婶娘。可那位似乎与娘亲感情甚笃的婶娘,李婵却从未见过。
她心里的婶婶,就只有那位永远端直脊背面带笑容却让人感觉到很遥远的世家女郎。
她的衣服总是最时新的样式,她也总是化妆极妍丽的妆容,与清新隽永的阿娘完全不同。
虽然那位婶娘脸上常带着笑,可李婵却总觉得害怕。
害怕,所以时刻注意着。
小时候的记忆混乱而模糊,可李婵却清晰的记得不管是在任何一场宴会上,皇叔身边的女人唯有她最引人注目。
最色彩鲜艳的衣裳,最夺人眼球的妆容,用着最奢华的行头
李婵忽然想起了瘐皇后,她的打扮倒有当年瘐太后的几分样子。
可是眼前的瘐太后,仿佛和自己记忆里的皇婶不是同一个人。
短短数年就已经花白的长发不饰任何簪钗,穿着素服粗衣,不沾粉黛
“长公主今日回宫也是喜事,不如与陛下一同在含章用了午膳,也算老妇为长公主殿下贺上一贺了。”
看着内侍端上来清汤寡水的素斋,李婵愣了愣。
“这是老身自己用的素斋,你们自可不必与我一般。”说着,又有内侍已经将准备好的宫宴奉入席中。
宫中菜式李婵已经多年没有吃到过了,可今天这一顿饭却如同嚼蜡。
不说来见瘐太后的路上李婵心中如何紧张,但瘐太后仿佛就真的只是想见她一面。
她用过自己的素斋后便自顾进了内室中,让皇帝与李婵独自用膳,直到二人要告退才出来。
“那朕,阿婵便告退了。”
皇帝与李婵同声向瘐太后行礼,见二人要走,瘐太后也不留,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
“太后,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蹭着阿弟的步辇,看着夹道两边高耸的宫墙,李婵不禁叹了一声。
身旁的李炎嗤笑一声,眼神却格外复杂。
“宫中的女子都一样,到了年纪就吃斋念佛以求心安,也不知这小小一个宫城,到底藏了多少孽障,要这样一年一年的去忏悔消灾。”
李婵握住阿弟的手,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太后与陛下之间的疏离。
李炎出生时,娘亲便难产去了。因着李原兄长的事情,一直便被先帝带在身边。
先帝登基后,虽说是放在瘐太后名下教养,却是先帝亲自抚养,与瘐太后并不亲密。
可李婵想象得到,阿弟登基时不过六岁,一夕之间身边亲近之人都不在了,该是何等的凄惶。
这么多年来,瘐太后对阿弟恐怕未必没有庇护之情。
可阿弟不欲多说,她自然也就不问。
这么一折腾,等到李婵踏进明光殿时,已近日昳。
“阿姐可还满意?”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李炎的情绪好转了不少。
李婵打量着宫室,只觉得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精琢细刻的。各处摆设用物不求贵重,都有巧思。庭廊之下,香草珍木不一而足。
“阿弟费心了,这样好的宫室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绕着廊院逛了一圈,连段姨都已经收拾妥当在殿内候着了。但李婵却怕打草惊蛇,让李氏部曲先混做韩家仆从混淆视听,再在京中安置。
“阿姐便先收拾着,我也回去了,若有事阿姐派人来唤我一声就是!”
“瞎说什么话!”李婵点了点李炎的额头,“你可是天子,哪有供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天子的威严呢!”
“我天子的威严还不是被姐姐你戳没了!”李炎躲着李婵□□自己额头的手指,嬉皮笑脸道。
可李婵却一顿,面色有些沉凝。
李炎见状也不敢再胡闹,只怕李婵是生气了,一时间也不敢作声。
一片寂静中,还是李婵幽幽叹了口气:“倒是我疏忽了,阿弟你如今已经是天子了。”
“堂姐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是你弟弟了吗?”
“自然是!”李婵看着还有些不知轻重的阿弟,想着之前自己还蹭猜测阿弟与自己一样拥有前世记忆,现在反倒有些好笑。
“可是李炎,你先是一个天子,是我李氏王朝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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