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启程
东方欲晓,却已有一队兵马停驻在攸县县衙门口。
来往行人稀疏,但见部曲陈兵府衙门口都只远远避开,不敢靠前。倒是有几个胆大的,在远处驻足观望。
不过一会,衙役便见府衙大门打开。
只见韩县令大步踏出门外,没有理会外头的兵马,反倒向身后迎出了一位头戴帷帽的女郎。
待这女郎走到府衙外,兵马首列的曲将就已大步踏至女郎身前单膝跪下行礼:
“拜见长公主!”
随着曲将的动作,其身后的众兵卫一并朝女郎单膝跪下,高呼:“迎长公主回京!”
蔡婵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曲将,咬了咬唇努力放平声音道:“各位请起。”
兵卫们霍然起身,蔡婵甚至能听到他们身上兵甲撞击的铿锵声在街道上回响。
“女郎,上车吧。”
见曲将已向女郎了行过礼,韩大人便将蔡婵送至车前。
因路途遥远,韩燕特地为蔡婵准备了马车。而樊衷一行部曲们都已经护卫在马车旁,待出发后,京中的卫兵则会在外围护送。
见女郎来,原本的李氏部曲们也纷纷向蔡婵行礼。
“孙家的人可以放了。”
见到领头的樊衷,蔡婵才想起被她忘在脑后的孙家人。
等她踏上马车后,却注意到守在马车旁的樊衷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乱子?”蔡婵不由皱紧了眉头。
“并无,韩大人”
“我已派人将孙家处理了。”
听到蔡婵的问话,韩燕便走至马车窗前,看着蔡婵有些紧张,面容平静地开口道。
蔡婵上车时,他屏退了奴仆亲自将蔡婵扶上了马车。
韩燕向前踏近了一步,紧紧盯着蔡婵的眼睛:
“女郎,若到了洛京便不能再如此心软了!”
蔡婵浑身一颤,直直地看向车下的韩燕,良久才开口,“我明白。”
“韩某虽已年岁高,血却未凉,女郎放心入京,京外之事就交于我罢!”
言毕,韩燕退了几步,整了整衣冠,朝蔡婵的马车躬身长揖,一如蔡婵见到他的第一面:
“送,长公主殿下!”
随着曲将的一声令下,长长的车队缓缓启程。
直到蔡婵车马从他的身前驶过,韩燕也未曾起身,蔡婵也未曾看到他的神情如何。
“等一等!”恍惚是突然回过神来,蔡婵朝车仆喊道:“停车!”
骑在马上护卫蔡婵马车的曲将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抬手示意车队停下来。
没理会上前询问的曲将,蔡婵直接从车窗探出身来:
“韩大人!”
连韩燕也愣了一下,才快步追到马车旁:“女郎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蔡婵缓了口气,看着衣冠肃然的韩燕,笑了出来。
“阿父曾说,永远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可将士却永远不会输!”
不顾段姨的阻拦,蔡婵伸手示意韩燕再往前来。在他耳边,蔡婵道:
“韩大人,青山何幸埋忠骨!留得青山在,纵是这国破又如何?”
言罢,蔡婵收回身子倚在车窗前,看着韩燕震惊的面容朗说道:
“听闻韩家女郎即将婚嫁,世叔可要好好为考量。不然,我可要替我这义妹谋不平了!”
话已经说完了,蔡婵也没再耽搁,安分地坐回马车内让车仆启程。
今日她启程回京,这些亲卫在府衙前动静自然不小。
待她走后,府门前的事情自然也会传出去。
虽然她还只是个虚名的长公主,但有了皇室义妹这个头衔,在攸县里韩氏女的婚事应当无忧了。
至于对韩大人说的那些话,蔡婵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就算再死一次她也不在乎。
但其他人尤其是像韩燕这般的人,蔡婵只想让他能活久一些。
最起码,不要像上一世那般悲壮
车队沿着官道缓缓出县,眼见韩府越来越远,蔡婵还是没忍住又从车窗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韩大人依然立于路旁,正遥看蔡婵远行。
“殿下是否还要停车?”
似乎是看到蔡婵又在看窗外,曲将策马靠近马车向蔡婵问道。
蔡婵这才抬头看向马上的曲将,雄姿英发,气势刚健如阳,并不似一位普通曲将。
“不必了,辛苦你了。”
说完,蔡婵便回到了马车内。
京中来的是陛下亲卫,这位曲将必定也有官职。只是她不知底细,也不好冒然称呼他。
蔡婵皱着眉头想了会,不能确认这位曲将是不是上辈子来接她的那位。
当时的她哪里见着这样的阵仗,又是孤身一人。从攸县到洛京整整一路,若非必要绝不出马车半步,自然也没有闲心记住来接她的部曲是谁了。
回到洛京之后,她也没有在宫中待多久便嫁去谢家了,对陛下身边的人也不大认得。
细细想来,上辈子回京这一路上,她也就认得谢温一个了
谢温,他这次又会在哪里?
蔡婵不禁抬头看向车门,似乎想要透过这门看到车队后跟随的书吏里有没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只是这次,蔡婵却并没有在打开车窗。
说来奇怪,她总觉得车外的那位曲将,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尊敬自己。
路途遥远,就算是韩大人精心准备的车马坐久了仍旧不好受。
一直行至中午,距驿站还有不远的路程,车队也只能就地生火,用些午食。
“路途艰辛,还行长公主恕罪。”
虽说艰苦,但等午食摆到蔡婵面前,仍有泡好的蜜水以及肉干、白面饼子等,甚至还有一碟糖糕。
面前的曲将神色坚毅,行事半点不逾礼,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得。
蔡婵也不过多纠缠,只借由男女避妨与段姨独自在一旁用饭。
段姨为蔡婵将饼子用蜜水泡软,却见蔡婵似乎心不在此。
“女郎可是不适?”
她仍记得蔡婵不耐车马,若久坐便会头晕不适,呕逆不止。
蔡婵摇了摇头,却注意到段姨的脸色苍白,想来也是不耐车马劳顿。
“段姨,我们可带生姜?”
“姜?女郎可要?”段姨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只是蜀姜难得,车中并未准备。”
“那边算了,这一路辛苦,等会上了车段姨你好生歇一歇吧。”
“含几片生姜,定能止呕。”
京中人皆道谢氏子举止端方有礼,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有君子之风。
长公主养与僻野,粗俗不通,定不能与谢氏子同好。
蔡婵也这样觉得,谢氏子犹如天边明月,皎皎不可亲近。
可是她又觉得那样的谢氏子不像她在回京路上认得的谢温。那谢温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顽皮话,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能逗她开心。
洛京里的世家郎君们,有着高高的门第,清贵的家世。就算回到京中已经贵为长公主的蔡婵,也只觉得处处畏首畏尾。
直到那夜红烛婚帐下,她移开遮面的礼扇,看到那熟悉的容貌。
那人面上含笑,一如既往。
“女君?你可还记得颍川谢氏子?”
她便知道,这谢氏子便是谢温!
京中的日子永远不会无聊。诗会、花宴、清谈、蹴鞠、马球、雅集
一场接一场,从白天到黑夜。
京中文才第一人的谢温自然也不例外,和他说过的话一模一样:“京中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遍数洛京,没有我谢温没玩过的地方。只要你想,我便一一带你去逛逛!”
自成婚之后,只要是谢温出去就一定会带着蔡婵,就算他必须单独赴宴,回来时也定会带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回来。
一日又一日,一宴又一宴会,嫁进了谢家后,蔡婵却比在宫中做长公主的时候还要忙碌。
可是她并不喜欢。
她不懂插画,也不会作诗,更听不懂清谈。马球、蹴鞠什么更是一应不会。
宴会时,她身边是肆意的谢温,身旁却有无数切切察察的声音。
后来,谢温就不会带她去了。
他也不再去到那繁花蔟锦处了。
京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却再也不出现在洛京任何一场宴会上。
他只架着一辆青帐牛车,只带着蔡婵,只到山水中去。
从京郊的山潭雅溪,再到京城外荒山里的绝壁怪石。
山水之乐,夫妻之欢。
那些日子,蔡婵像是陷在了一场没办法挣脱的美梦之中。
蜀姜,辛温,长于发散,温中止呕,却因产于蜀地十分难得,就连京中世家也以此为贵。
但蔡婵不耐车马,每当不适难忍时,谢温总能从掏出一小盒姜片,叮嘱她在口中含服
蔡婵站直身子,认真打量着车队里的每个人。
有的从未见过,有的似乎眼熟,却再也没看到那个刻进了她心里的人。
午食后,稍作休整车队便又要出发了。
要在天色未暗之前赶到驿站,不然这么大的车队在野外过夜,只有这么一队亲卫仍是十分冒险的。
段姨扶着蔡婵进了马车,见段姨脸色实在不好,蔡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名小吏躬着身子走到蔡婵车旁,为她递上了一个木盒。
“女郎,此物为生姜,温中止呕,可抵车马劳顿”
蔡婵一愣,不等他说完:“你抬起头来。”
小吏抬头,一张青涩陌生的脸。
不是他
接过木盒,蔡婵咬了咬牙,不再开口回到了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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