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和成厉谈过话之后,成橙依旧鲜少见到沈照出现。
她知道,沈照在努力地往上爬。
他是个自尊心重的人,成橙也一直确信蔡芬的话——给沈照足够的尊重。
所以她也不会频繁地去找他,只是偶尔,会在班里继续受到赵蕴过分热情的关照。
每一次,只要她站在布告栏前,就会看到沈照的名字,从中间,不断向前、向前。
高一分科那天,成橙心潮澎湃,难得去找了沈照。
她数学不是很好,虽然对物理有着迷一样的兴趣,但她还是选了文科。
填完表后,她在操场上一个人坐了很久,才转身出现在沈照的班级门口。
高一(6)班。
晚风吹过,成橙手撑在栏杆上,眺望着下面的布告栏。
“你选了吗?”
沈照嗯了一声。
“你选的理科吧?”
说完,就连成橙自己都笑了。
这是什么蠢问题,沈照当然选理科。
但是她瞪了半晌,都没等来回应。
“沈照?”
成橙叫了他一声,他俩之间,隔着一道柱子,成橙半边身子探出栏杆,才看见沈照的侧脸。
在她张大的嘴巴和诧异的表情之下,沈照说:“文科。”
“真的假的?”
沈照递过一张单子,成橙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她刚刚填过的分科意向表。
“沈照,你是不是傻,你数学那么好,干嘛选文科!”
晚风将他沉沉的声线从不远处带过来。
他说:“成橙,我很遗憾。”
“遗憾什么?”
“我有过很多和你坐同桌的机会,小学、初中,但那时候,因为很多事情,我们真正坐在一张课桌前的日子,屈指可数。”
成橙不知为何,想起初一那个暑假,在沈照拽住她的一瞬,她曾后悔过,自己没有找沈照签同学录。她不知道,其实那时候,沈照,也后悔过。
“那以后就请同桌多多照料了!”
成橙朗声一笑,隔着大柱子,她伸手拍了拍沈照的肩膀,露出一双虎牙。
成橙戴着黑边眼镜,头发扎在脑后,她待在课桌前做了一整天的题,本来整齐的发尾从肩膀上耷拉下来,风一吹,显得凌乱不堪,却又生机勃勃。
沈照也跟着她笑了。
高二一开学,成橙果不其然,和沈照一起进了文科重点班。
只是开学才不到一周,理科班的班主任,就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回。
“不是,这孩子他一时想不明白,现在选了文科,以后上了大学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这是学生自己的选择!再说了,选文科怎么了!”
成橙的班主任苦口婆心,重复着这星期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
班里静悄悄的,有人时不时瞥一眼沈照。
成橙也偷偷打量他,沈照微微俯身,捏着笔沉浸在题目中,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你让孩子自己到教务处去跟我说!”
“沈照,你出来一趟!”
果然,成橙撑着脑袋。
沈照站起来,离开座位前,温凉的手掌揉了揉成橙的发心。
像是揉一条小狗。
成橙愤愤地冲他张牙舞爪,沈照已经走远。
她不知道那个老师跟沈照说了什么,但是他回来之后,唇角就抿得更紧,脸上那点淡薄的笑意也没了。
体育课,成橙坐在操场边的围栏上,目睹着沈照一圈又一圈地绕着田径场走。
他双手揣兜,个子很高,就那样独自绕着操场不停地走,仿佛在生闷气。
不知道第多少圈,成橙拦住了他的步子。
她抬头:“沈照。”
“嗯?”
他偏过脑袋,眼底有一瞬间的迷惘。
“想去,就去吧,没关系的。”
沈照沉默着,成橙笑着,踮脚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揉了揉。
“去吧!沈大天才!”
还记得我们当初一气之下打的赌吗?
去选择属于你的人生道路,去大胆地迈步!
少年的人生路那么长,我们,终能殊途同归。
成橙见过那样耀眼的他,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让他停留在原地。
沈照走了,在高二文科班过了短短一周,就留下个传奇故事,提着书包扎进对面的理科班。
高考的重压在前,不管是即将冲上去的高三,还是等在后面的高二,都不可能有喘息的机会。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成橙也不例外。
她和沈照见面的时间更少,也不清楚,那段时间,沈照在那个理科班里,发生了什么。
“成绩升得这么快,不是作弊,谁信?”
“老师亲自请回来的天才嘛,考得厉害也正常。”
“切!厉害,厉害怎么高一的时候还在十几班,现在就混到重点班来了?”
沈照做题的速度慢下来,却没停。
“沈照,有人找你。”
教室里忽然发出唏嘘声,本来埋头做题的同学也都抬眼往门口张望。
如果西街小学的学生有人出现在这里,就会认出来,那个等在门口的人,正是沈照的父亲,沈群。
沈照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沈群脸上就残留着厚重的抬头纹,几年过去,他好似更老了,身影有些佝偻。
“那是谁啊?”
“不知道,可能是沈照的爷爷吧?”
有学生在里面嘀咕,沈照双手揣兜靠在门前,看向沈群的目光,复杂而深暗。
“爸,出什么事了?”
沈群不会轻易出现在学校,他一旦来找沈照,一定是有他搞不定的事发生了。
“我去,那个人是沈照他爸!”
坐在门口的学生听见了,眼睛瞪得很大。
其实,能进实验中学的学生,大都家庭不差,至少超过眼下还在县城里挣扎的大部分学生。
当初城关中学的那个初中重点班,除了沈照吊车尾进实验中学,也就只有一个半路转走的成橙成功考上。
高一的时候学校开过家长会,出现在实验中学门口的车,只能说比起当初的西街小学,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几个学生见过沈群这样的家长,在他们的世界里,平视过去,几乎见不到沈群这种人的身影。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好奇,有些学生在里面小声议论。
沈照却没空关心这些,沈群有些艰难地搓了搓手指,对他说:“最近下矿的活多,我现在身体不好,他们不让下矿。你妈那边又要一直买药,不能断,我也是没办法了。你现在考到市里的高中来,平时学习估计也忙,我——”
沈群权衡着,他只知道沈照考到市里的高中,学习很忙,很厉害。
但他琢磨,比起下矿干力气活,学□□是轻松很多的,让沈照暂时替他一阵子,应该也没多大事吧?
可他一到实验中学,不知是不是被这里严肃的学习氛围感染到,看见沈照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真的已经长大了,他长得又高又瘦,看起来就是干活的好苗子,却也是学习的好苗子。
他开不了口,沈照应声了。
“我要去多久?”
沈群有些犹豫地开口:“一个月。”
沈照默了一瞬。
“你要是学习实在太忙,就算了。”
沈群转身要走,沈照在他身后问:“不止一个月吧?”
沈群背影征楞了一下。
“到底要多久?”
沈照摩挲着兜里那根始终不曾点燃的烟,眼底没有情绪。
“你替我去一个月,后面两个月,我找人说说情,通融一下就行了。”
“不用。”
沈照打断他的话,他对沈群说:“我有时间。”
你见过黑色的金子吗?
提起煤炭,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会与污染这样的印象挂钩。然而在这座以盛产煤矿为主的小县城,它依然是很多人谋生的手段。
“沈群,这是你家小子?”
矿场的工头拍了拍沈照的肩:“有些瘦!”
沈群咧着嘴应声:“嗯,是!”
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北方农民,在矿场干了这么久,依然学不会奉承话。
“长得这么白?能吃苦不?”
工头有些怀疑,沈照低低地答:“能。”
他眼底的火燃得更旺盛。
“好小子!就冲你这股劲,我信了!”
工头是个颧骨突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
他的普通话不够标准,对于下矿却有着自己独到又精准的把握。
直至此刻,沈照抬头,才发现地上的阳光是如此温暖而耀眼,而他的父亲,一个农民,就这样沉默地、长久地,在潮湿阴冷的地层深处,日复一日,每天拼命工作八九个小时,等待升上地面那一刻。
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沈照一无所知。
深蓝色的矿工服,黑色的钢铁罐笼。
第一次从阳光下坠入黑暗的地层深处时,他紧紧抓着铁栏杆,凹凸不平的井壁和水声,昭示着地下世界的存在。
没有人会不恐惧。
沈照也不曾例外。
矿井下,灯火映着杂乱的轨道和线路,各种材料堆砌,再往深处,便已没了火光。
机器运转的声音回荡在内壁上,仿佛猛兽的嘶吼。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深处,沈照对沈群的恨,化作利刃,劈向眼前的一捧捧乌金。
煤的味道,带着铁锈的那股腥味,点燃时,释放出的气体甚至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可是当下,这些煤,就是这个矿场上,所有人生存的希望。
沈照低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背影混在那群中年人中,并无任何区别。
成橙知道沈照休学的事,已经是高二的期末考试结束了。
寒假,她放眼望去,偌大的校园,看不见那道又高又瘦的身影。
高铁停在站点上,成橙还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回县里来了。
她只知道沈照的父亲在煤矿上,可是要怎么找到他?
找到了,又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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