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生
晚上七点,抚村富民广场准时聚集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
黑音箱摆在花坛旁边,一个小身影坐在黑色大音箱上摇头晃脑,底下压着翠绿色花布,大爷大妈们的随身物品堆放在翠花布上。
“oh一起来吧来吧来吧……”
阎无衍混在广场舞大队里,排在他后面的张家奶奶跟他打商量:“无衍呐,你张姨姨家里也有些旧家具,五十块钱给你全部包圆咯收了算了。”
张家奶奶后边的李家奶奶啐她:“无衍别理她这斋婆子,你们家不要的破铜烂铁就丢给人家孩子,要不要脸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孩子需要我才卖的,别人要我都不给的!”
这就吵起来了,阎无衍习以为常地耷着眼皮舒展胳膊。
张李两家奶奶天天吵,拿‘无衍’开头又拿‘无衍’结尾,偏偏每天广场舞都一起来,所以阎奶奶才不参与抚村这项活动。
奶奶这会儿大概在房间听戏。
正儿八经的戏。
等跳完了两首歌她们还没吵完。
阎无衍瞥了眼黑音箱的方向,倏然看见瘦瘦高高的秦文山杵在粟粟旁边。
秦文山的欧式大双眼漏光,愣是没看见阎无衍在哪:“阎无粟,你哥呢?”
小男孩头也不抬,竖起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百转千回地唱:“您猜?”
“粟粟。”秦文山一巴掌摁住他的脑袋,“你又上哪儿学来的话腔,让你哥听见揍死你。”
阎无粟终于屈尊抬头看了一眼,他约莫七八岁,满头卷毛,一脸白嫩的软肉,却长着双和他哥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不屑地撅起嘴,欠儿嗖嗖地拉长音:“骚凹瑞咯——”
话音没拉完,他额头猛地被弹了个脑崩。阎无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广场舞队形里脱离,两双长腿立在他面前:“好好说话。”
“哦。”小孩挺起胸脯,跳下音箱,右手扶在心口,对秦文山微微欠身,字正腔圆道,“十分抱歉,先生。”
秦文山:“......”
阎无衍使劲揉了揉粟粟的卷毛,抬眼看向秦文山:“老杨让你来的?”
秦文山用力地点点头。
结果阎无衍直接转身一个大跨步插进广场舞队伍里,跟着队伍蹦蹦跳跳,秦文山跟在他边上劝他:“诶,好事来的。你跟我打球去,我俩边打边说。”
阎无衍抬起手指装模做样地掐了一记:“不成,我们俩这周在一块的时候不宜做剧烈运动,例如打球。”
秦文山信他个鬼:“你不想上课的时候也是掐指一算!”
行吧。
杨禅机下午找他们俩就两件事,一是跟秦文山算散播转学生谣言的账,二是送奖,让他们俩领竞赛委员会寄到学校的奖状,交代一些奖品领取事项。
阎无衍不在,杨禅机估不准他假期还会不会回学校,干脆让秦文山把阎无衍的一起收着。现在获奖证书就夹在秦文山胳膊肘下。
本来秦文山觉得这事挺重要的,毕竟阎无衍参加的那什么智能竞赛也不是个小比赛,奖金都有三万呢。但阎无衍敷衍的态度愣是让他也随意了起来,也是,反正也不是这家伙第一次拿奖。
秦文山挤进阎无衍和前面大妈的空缺中间跟着摇手臂。
阎无衍跟着队伍转弯,边问:“你胳膊肘夹着什么呢?”
“哦。”秦文山随意地说,“你获奖证书。”
阎无衍:“有奖金吗?”
秦文山:“有啊,三万多呢。”
话音刚落,阎无衍揪着秦文山后领双双脱离广场舞大队。秦文山双腿愤愤地挣扎了几步,被拽着噔噔蹬地往后退。
阎无衍:“走,打球去。”
“你刚刚不是不打吗?”秦文山嚷着,“撒开,老子要跳广场舞。”
阎无衍当然是成全他,他屈指抽走牛皮纸袋,手掌按在秦文山后背用力推回去,呜呼吼一声:“走你!”
秦文山:“操!”
篮球场零零散散有五个人打球,其中有两个小萝卜头。阎无衍只看了一眼,没有进去,他这一生对小孩子的耐心都在阎无粟身上耗尽了,平时最不喜欢跟小孩子玩。
秦文山好不容易跟上他:“里面就一张证书而已,奖金打卡上的。”
阎无衍挥着牛皮纸袋笑了下:“我又不是傻子。”
秦文山眼皮一抽。
话说这真的不是小比赛,秦文山当初也报名了,入围都没进。他看了牛皮纸好几眼,心里倒是不酸,毕竟国内赛区就两人进了总决赛。
不过据说另外一个人后来弃赛了。
秦文山想了想:“你有这东西,是不是不用参加高考了?”
阎无衍打开牛皮纸袋,两根指头捻着里面证书的一角,拿出来看了一眼就塞了回去。听见秦文山这话,扭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秦文山哦一声:“也没准,看你想去哪。对了,今天对面那‘丧心病狂绝命狙击手’他们是不是后来又邀请你了,我看你后来还横着放手机。”
他冷不丁提起这茬,阎无衍居然还接上了:“他们那边是四个人一起玩,丧心病狂绝命狙击手的朋友把我拉进房间的,还加我好友,邀请我下次一起玩。”
秦文山有点震惊:“啥,真邀你了?”
秦文山还是对‘丧心病狂绝命狙击手’耿耿于怀,他今天放学登录游戏想添加他来一场1v1的battle,但是被拒绝了,没想到人家居然还想挖他们的墙角。
一时愤愤:“你跟他们玩了?”
阎无衍摆摆手,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扇子扇风:“我退出了,没跟他们玩。”
不过[嘻楼912]的声音挺好听的。
这话他没说,不然秦文山这自恋狂估计要怄死,下半年的人生目标都要改成跟[嘻楼912]battle。
阎无衍一脚蹬上一处花坛,往广场舞人群看了一眼,确保阎无粟还坐在音箱上就跳了下来,拽着秦文山往回走。
阎无衍问:“你领的什么奖?”
秦文山立刻被转移注意力:“作文竞赛,还有什么古诗词、现代诗、化竞,都是小奖不重要,老杨找我主要为了说我泄密的事。”
阎无衍一下领悟:“转学生的?”
转学生的事是上个学期杨禅机和其他校领导在办公室聊的,当时阎无衍也在。
他虽然人经常请假,但是身上也背着个副班长的官职,那天愚人节,有人在黑板上假传圣旨,让班委体育课下课到办公室开会。阎无衍和秦文山打完球就直接去办公室了。
办公室里没找到杨禅机,还顺着其他老师的指示摸进年级主任办公室,看见一群校领导围着坐,商量的就是转学生转到a班的事。
阵仗极大,场面震撼,还仅仅是为了一个转学生。
秦文山断言,转学生要么是皇族里的皇族要么是大佬里的大佬。
秦文山:“可能是个皇太子,老杨说不一定转过来,让我别跟别人瞎逼逼。”
阎无衍没在意。
除非转学生长得跟金元宝一模一样,他才可能多看两眼。
左右也就相处不足一年的时间,以a班的风格,未来一年里他们能跟转学生混个脸熟都不容易。
这事就此被抛到脑后。
班主任的预测没有出错,暑假后来的时间里阎无衍都没有去过学校。而秦文山在杨班任的警告下,没有再提过转学生的事情,a班的大忙人们便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假期的补课时间里,a班平均日出勤人数约十六人,老师们照常到学校上班,但不讲课,每天布置几道题目,就回到办公室里坐着,有疑问的学生会自行到办公室找老师。
这么个自习室的模式,以至于有一天下午许西楼跟着杨禅机从教室后门走进教室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许西楼没有校服,无袖短衫配阔腿裤,碎发遮眉,口罩挡住了半张脸,抱着三本厚重的书。
杨方舟目光寻找了一圈,把角落靠走廊的桌子桌肚里的废纸全部扫出来,这个座位的学生被保送后离开,不出意外的话到毕业都不会再回来。
杨方舟示意许西楼把书放里面。
许西楼顿了一下,腾出一只手,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纸巾。他单手拆开纸巾,抽出一张,速度快但仔细地把桌子擦了一遍,才把书本放进去。
放完书本,他跟着杨方舟离开教室,半个小时后,又抱着一垒试卷、一袋文具、一排ad钙和一袋小面包回来。
这次他坐在位置上待了整个下午,全程都在埋头写试卷。
教室很安静,前排十六个脑袋没有一个回头。偶然有人起来上厕所和倒水,或者去办公室问问题,但没人发现教室里多了一个人。
学委孙筱妹上完厕所,往脸上泼了捧水,感觉刷了一天题的脑袋清醒了一点。她回教室坐下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特意数了一遍教室里的人头,数完发现自己也不记得今天来了多少个人,这位姑娘摇摇头,重新埋入题海中。
晚上洗完澡,孙筱妹不知怎么地突然一个激灵,拿出手机给学委发了一条信息:[老秦,阎哥今天是不是来教室了?]
秦文山:[我怎么没看到?]
孙筱妹:[后排今天坐了个人,还喝的ad钙]
秦文山:[那应该是吧]
孙筱妹安心地放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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