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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院


年初六那天,院里来了很多许老先生的客人。

        许西楼站在门槛后观望,被施女士一巴掌推进去:“躲在这里干什么,又不是大姑娘还害臊了?”

        好大一个房梁高的大少爷一步迈进院子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许西楼连忙趁众人开口之前先下手为强,一口气喊:“厉师爷苏师奶玉梅姑奶温师父闻大爷稳叔公贾叔伯任爷爷梅伯伯曲伯伯泰师哥安师哥新年好,来了家里尽情玩,吃的喝的屋里都有……我还有点儿事失陪了!”

        他话里重点分明在最后一句,说完转身搭着施女士肩膀迅速说:“老妈,我跟杜杜去买炮,你们先聊。”

        “哎——”

        长辈哪赶得上年轻人的反应速度,神还没缓过来许西楼已经拔腿溜了。也亏施女士穿着旗袍还面对着一屋客人,才没抄起鸡毛掸子追出去。

        “让孩子玩吧。”一位叔伯倒是乐呵,“可能怕我们这帮老家伙又喊他吊嗓。”

        一位性子苛刻些的直白道:“也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都成年了。”

        施女士讪讪一笑:“没呢,差半年多才到生日。”

        “差不老多了。”他们却不打算就这么揭过去,“西西之后什么打算,还在捣鼓些‘小蝌蚪’吗?不来剧院了?我们这儿可都留着位等他呢。”

        施女士不打算做多解释:“他自己有主意,我也不太清楚。”

        正巧许老先生终于收拾完从里屋出来,他老人家拄着拐,精神抖擞往地上一杵,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立刻围了过去。

        天寒地冻,冻得人爪子发紫,许西楼带着笔记本电脑从院里出去,买了一袋雪糕直奔殷师姐家。

        殷师姐家人少,殷爸殷妈回姥姥姥爷家后,家里就剩殷师姐和一个从南城来借住的纪书阳,大门大开,挂着的葫芦垂帘闷闷地响,殷师姐在房间里面,喊了一声:“谁?”

        “我。”

        “哦——”

        许西楼把雪糕袋子往她房间门把手上一挂,自己叼着雪糕躲进小客厅里看资料。

        这天外边放炮的人只剩下疯跑的小孩,炮响不断,和施女士拨来的电话一块儿响。许西楼这些年渐渐对这些玩具不感兴趣,年三十那天都没有碰过炮,现在怎么会去买炮,施女士是明知道放他出门就逮不到影子了,在做最后的挣扎。

        挣扎了大概十来秒,施女士听到电话那头居然传来属于自己的女高音嗓门:“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不知道许西楼又搞了什么鬼。

        听手机跟鹦鹉似的用施女士自己的声音重复了三次,施女士怒气冲冲地摔了电话。她站在正厅旁边的小茶室里摔的,摔完指着天花板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贴上去的玩具奥特曼脑袋说:“臭小子,给老娘等着。”

        玩具脑袋的塑胶壳暗淡无光,也不知道壳背面积了多少陈年老灰。

        许西楼本身不是个活泼的性格,偶尔活泼起来就非常要命。奥特曼脑袋原本归属许二少许南风,许南风曾经一度非常沉迷奥特曼,天天拿着奥特曼满院喊人跟他来一场光的决斗,有次赶上许西楼发烧心情不爽,当天晚上就把奥特曼的头拧下来放到了他床头。

        许南风哭了一个星期。

        没过多久,奥特曼脑袋就出现在了小茶室的天花板角落,许西楼跟许南风说,奥特曼现在已经被他收服,只要奥特曼眼睛看的到的地方,他都知道。

        然后从茶室的座椅套里翻出了许南风的压岁钱。

        后来许南风再也不吵许西楼,也玩奥特曼了,有时候在商场看见奥特曼玩具还非要从玩具背面走。

        施女士这个亲妈倒是知道许西楼把奥特曼做成了监控器,但是吓唬过许南风几次之后,这个监控器就作废了,只不过它粘在天花板上说丑也算不上,一直也没有被清理掉。

        “给老娘等着。”

        耳机里传来施女士的声音。

        许西楼抓着鼠标,面不改色地关掉弹出来的监控画面。

        如施女士所想,他确实很久没有开过茶室里的监控了,今天不知道敲错哪条单词,居然把监控不小心激了出来。

        屏幕刚刚关掉,纪书阳裹着一身风雪走进屋:“我一猜你就在这儿。师父他们一块唱起来了,这时间没人顾得上我们小辈的,你要不要趁机回去吃点?”

        许西楼:“现在不饿。”

        纪书阳‘哦’一声,往许西楼电脑上满屏看不懂的字母符号上望了一眼,又望一眼许西楼,来来回回好几次。

        许西楼感觉一对探照灯在头顶晃似的:“你有事说事,别用肉麻兮兮的眼神瞥我。”

        纪书阳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我觉得师父他们说的也没错,学了半辈子的东西就这么抛了怪可惜的,不就是倒仓期吗,你底子还在,去剧场做点什么不比干别的自在?”

        许西楼不带情绪地动了一下嘴角:“去掉我还不会爬的那年,满打满算学了大概十五年。你家半辈子按十五年算的?”

        “我是夸张的说法。”纪书阳过来就是受了人嘱托,劝了一句,许西楼不听,他就没话说了。瞪着眼盯着许西楼过于白净的脸看了半响,突然摸了摸自己干到起皮的脸,颇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亏你话少,这无辜模样真遭人稀罕。”

        话音未落,许西楼一脚踹得他滑出去两个地砖。幸亏这天气人穿得厚,纪书阳进屋没顾得上脱外衣,现在圆滚滚的,摔一跤不疼也不痒,他还懒得爬起来,四脚朝天地躺着叹气。

        施女士记仇,许西楼估摸着现在回去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在殷家一待就待到了晚春,纪书阳差不多要回衍都了。

        纪书阳祖籍在衍都,纪爸纪妈和许家关系不错,明明两地中间隔着祖国河山,逢年过节却都有来往,纪书阳才顺水推舟地成为许爸的弟子,不过成年以后就回去接手家业了。去年纪书阳上手接触项目,正好过年出差到北城,才借机在这待了整月,如今榆钱儿都要绿完了,他再不回去,估计公司得派人来绑他。

        纪书阳一走,许西楼也不好意思再在殷家赖下去。

        临走前几天夜里,满地都是行李箱和许西楼不知道从哪儿收刮来的铜铜铁铁,乱七八糟的零件儿堆叠在海绵纸里,纪书阳每次起夜都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他虽然不懂,但上网搜过,这里头随便一块疙瘩板板最少都值千来块钱。

        这些倒还好,可怕的是柜上那个包装了一半的机械脑袋,那是许西楼忙忙碌碌整月的成果,外壳还没想好做成什么型态,不过已经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天夜里它突然吊嗓子,把许西楼和纪书阳一起吓了一跳。

        纪书阳不知道机械脑袋有什么作用,只知道是许西楼在参加的比赛的作品。比赛已经到决赛阶段,许西楼对机械脑袋却不满意,如果到截止当天还不能满意,就准备退赛了。

        纪书阳觉得可惜:“做都做了。你大半年忙的都是这个东西,就这样放弃多可惜。因为所以虽然但是,我们不能总这样对不对,多少得完成一两件事。”

        “我没想放弃。”许西楼因为一心二用而说话有点慢,不过语气是认真的,虽然他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但它现在只是一个堆砌技巧的空壳,没有用的。”

        纪书阳:“那不至少还能吓人么……”

        许西楼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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