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神水山庄弟子已经从楼上沿着血迹匆匆追了下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夹杂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黎妙妙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穿书史上最没排面的反派。

        “……我要是不跟你走呢？”她问身后的劫持者道。

        对方紧了紧扣住她肩膀的手，神情在黎妙妙看不见的背后一瞬间凶恶起来，他狠声威胁道：

        “那你就永远也别想走出这里。”

        黎妙妙实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原本就高度紧张的半妖猝不及防被笑了一声，不能理解之下更为恼火，他张开嘴，正想说什么，手腕忽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眨眼之间天旋地转，黎妙妙反过来扭着他的手将他押在了地上——

        “就这？”黎妙妙的声音轻轻地擦着半妖的耳朵飘了过去。

        虽然她的语气淡得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但他还是莫名从其中感知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强烈的嘲讽意味。

        被猎物反过来捉住的狐狸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他费力地挣扎着，来自身后看似柔弱的女修的桎梏却丝毫不为所动。

        ……

        然而，等神水山庄的弟子终于粗鲁推开黎妙妙的房门时，生来人形、身上却还残留着浓烈野兽本性的银白发色半妖，已经不知所踪了。

        徒留下一扇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木窗子。

        而身形纤细的女修倚在床边，神情恹恹，佝偻着身子，脖子上带着一条淡淡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割；一手还捂着自己另一只手臂，看起来似乎是受了点轻伤。

        “他从那里翻窗跑了。”女修为他们指路道。

        于是神水山庄弟子毫不犹豫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女修指路的方向追了过去。

        当最后一个神水山庄弟子也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黎妙妙唰一下站起身来，脊背笔直，哪里还有方才的虚弱模样。

        她对着这些弟子消失的方向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出了妙音宗，怎么外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连智商都一个个的这么令人着急。

        趁着神水山庄的弟子还没回来，客栈中的混乱还未平息，黎妙妙熟门熟路地再次潜进了楼上的房间，破开床榻下的阵法，从里面拖出了狐妖的囚笼。

        刚才的半妖大概就是想来救这只狐狸，可惜修为太差，妖气又太浓烈，一靠近客栈就露了馅。

        黎妙妙打开笼子，用两个手指将奄奄一息、皮毛上结了许多乌黑血块的灵狐提了出来，颇为嫌弃地敷衍道：

        “好了，我把你救出来了，你要去哪里？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灵狐却费力问她：“刚才那个孩子呢？你看见了吗？从这里跑出去的，也是妖怪……”

        它不像黎妙妙修为高深，获悉不到楼下的状况。

        “哦，见到了，他还想杀我。”黎妙妙示意灵狐看自己脖子上被半妖锋利指甲蹭出来的血痕，“但我脾气好，没跟他计较，还把他送走了。”

        ——准确来说，是黎妙妙既不愿意救半妖，又不想帮神水山庄捉妖，所以制住对方之后，她干脆一脚把对方从窗户踹了出去。

        表面说是帮他逃命，实际也不过是扩大乱局，趁机履行约定，来救楼上的狐妖。

        但黎妙妙懒得解释这么清楚，她已经有一点后悔自己当初来救狐妖的决定了——

        因为太累了，黎妙妙开始觉得有点烦。

        她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梦想的咸鱼，从妙音宗逃出来也只是因为看着一堆妖魔鬼怪的弟子就觉得心里烦，睡觉也总是不安稳。

        灵狐听说来救它的半妖逃跑了，很是高兴，忙不迭地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座镇子往西走二十里有座荒山，仙姑把我带到那里去就好了！”

        黎妙妙闻言，便应了一声，给灵狐施了个清洁术，把它揣进袖里，眼看着四下无人，又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房里。

        回房以后，黎妙妙原地踱步，思忖了半晌：

        如果她现在就趁着夜色离开，毫无疑问，暴露行踪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但是，如果她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保不齐神水山庄弟子会从中察觉到异常，回过味来，将她认定为妖怪同伙。

        他们可是都见过自己的脸，一个搞不好，黎妙妙以后就别想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在仙门混了。

        ……还是再等等吧。

        最后她只能下决定，等到天亮之后，再假装平常地退房离开。

        灵狐伤重，从被黎妙妙救回来之后都一直是半睡半醒的昏沉状态，除了微弱的呼吸声，什么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非常安静。

        黎妙妙也只静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子夜将至、客栈准备关门的时候，神水山庄的弟子终于回来了，恰好撞见一个还没回房休憩的凌霄剑宗弟子，房外又热闹起来。

        黎妙妙侧耳一听，他们是在说白天半妖闯进客栈的事情。

        凌霄剑宗弟子歉意道，事发突然，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且几人日夜兼程才终于赶到此处，筋疲力竭，所以对帮助神水山庄追捕妖怪一事无法伸出援手。

        而神水山庄弟子连声直说无妨，还说他们已经逮到了作乱的妖物。

        黎妙妙不久前还被想要救的灵狐算计着差点命丧于魂镜，接着又被凶恶的半妖掐着脖子威胁，现在一时之间对妖物之流实在生不起同情心。

        她没做声，也没什么想法，只闭上了眼，平静地接着冥想。

        次日破晓，黎妙妙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一脸平常地去和掌柜退房。

        她揣着灵狐，和一个神水山庄弟子擦身而过，对方身上沾染了几丝作乱半妖的妖气，一下惊醒了躲在黎妙妙袖间睡觉的狐妖。

        黎妙妙不动声色地悄悄按住了它，出了客栈，又转弯进了一个拐角，才压低了声音不悦地提醒道：

        “安分点，你还想被抓回去吗？”

        狐妖却不管不顾、哇哇乱叫：

        “他、他们是不是抓住了我朋友！”

        “好像是吧。”黎妙妙神情冷淡，“不太清楚。”

        狐妖哽咽道：“仙姑能不能回去，也救救我朋友？”

        黎妙妙叹了口气，问道：“人妖殊途，我救了你已经是破例了；而且我只答应救你，为什么还要救你朋友？”

        狐妖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黎妙妙当它要放弃了，于是便整了整袖子，接着往前走。

        半晌，狐妖似乎才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道：

        “……暨临。”

        黎妙妙猛然停住脚步，疑惑问道：“什么？”

        狐妖更小声地又回答了一次：

        “他……他就叫暨临……”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妙音宗上，一片寂静。

        黎星正带着方真与叶婷往山下走，准备去参加长生门举行的仙门大会。

        方真还有些不高兴，嘟哝道：

        “我还没有等到师父呢。”

        “她总会回来的。”而黎星却十分淡然。

        几人下了山，没过多久，便见到路旁遥遥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过往的镇民对此人显然已经非常熟悉，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

        但偶尔还是会有人忍不住回头多望他几眼，低声和同伴念叨起来：

        “那个孩子已经在那站多久了？”

        “一整天了吧！早上我来的时候就见过他了！”

        ……

        方真远远打量了那一动不动站在路旁的人半晌，终于想起来为何对方看着熟悉了。

        他一拍手，惊奇道：

        “师父喜欢的好看师弟！”

        他惊喜地拍了拍叶婷，叫他一起去看：

        “叶婷！你看，那就是师父新收的弟子，是不是比你这种丑八怪好看多了？”

        叶婷被方真毫不掩饰地骂了，心头火起，暗暗咬牙，面上却仍然一副芊芊女流做派，绯红着脸，含羞带怯地用眼角余光打量了路旁少年几下，弱气地温声答道：

        “是比师弟你标致不少，怪不得师父要收他做新弟子，想必是看多了你，要多看看他，才能洗洗眼。”

        言下之意，就是方真长相十分的辣眼睛。

        这当然是胡说八道，方真虽然人傻，但长得不赖，叶婷骂他只不过是还击方真不讲道理非要骂自己丑八怪。

        而方真呢，则梗在当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婷骂他总是夹枪带棒，其实他听不太懂，但却直觉知道对方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最后，方真只能不高兴地道：

        “反正我就是觉得他比你好看多了！你这个丑八怪！”

        叶婷正要反驳，默不作声走在他们前方的黎星却忽然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可亲，语气却十分不容置喙：

        “能别吵了么？”

        叶婷一个激灵，立马紧紧抿住了嘴唇，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吵着了黎星。

        而方真却是个榆木脑袋，左顾右盼，将视线锁在了站在街边的谢意身上，轻巧几步就跨到了对方身前，弯着眼笑嘻嘻地问：

        “师弟，你怎么在这里？师父呢？”

        “她买东西去了。”而谢意低着眼，淡淡答道，“让我在此处等她。”

        “她什么时候走的呀？”方真接着问道。

        “前日夜间。”而谢意也再次回答了他。

        方真虽然有些一根筋，但也不是彻底的傻，他想了想，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对劲：

        “那师父走了好久？她是不是先去别的地方玩了？”

        谢意闻言，终于抬起眼来，和方真对视了一阵。

        静默半晌，他声音有些滞涩地答道：

        “……她让我不要走，在这里等她。”

        方真又想了想，问道：

        “那她要是已经走了，你等不到她了，怎么办？正好我们要去长生门玩，你跟我们一起去长生门吧。”

        “……没关系。”而谢意却拒绝了方真，道，“我只怕她回头，却见不到我。”

        黎星闻言，侧过脸，淡淡地看了谢意一眼，眸光闪烁，明灭不定。

        “如此……真是辛苦谢师侄了。也不知道师妹是哪来的好福气，让谢师侄几面之下就敬重至此。”

        他轻声道。

        谢意没应声，只再次垂下眼眸，神情有些晦暗。

        ……他不大想和黎星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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