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章 纳阴司钱

不过我只把这当成不甚重要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

        月末的时候，西秦有个传统，叫做纳阴司钱，就是在每个月的月末，朝一口枯井投入祭品，据说那口枯井直通地府，祭品会直接送到阎王手中，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安乐太平。

        那一日会非常热闹，所有人都会涌上街头，或戴着面具，或在脸上涂抹染料，在街上往来。也会有热闹的集市从早上开到晚上，河边还有人放花灯，向死者送去思念和祝福。

        老板娘给我说起纳阴司钱，眉飞色舞，一边涂抹着指甲，一边招呼我也试试。被拒绝之后神神秘秘地说。“纳阴司粮的地方不少，不过只有我们这里当成是个盛大的节日。你们住在这里倘若无事，可以过去热闹热闹，说不定还能在集市上淘些喜欢的东西。我听说底下的冥主为了人鬼同乐，特别允许那些守法的小鬼上来玩耍。”

        我听得一愣一愣，不过事情还需顾琛做主，朝他投去一抹征求的目光。

        顾琛坐在桌上，心安理得地吃着面前的小菜，感觉到我眼神的注视才慢慢抬头，和我目光聚在一处。他冲我轻轻勾了勾手指头，招呼我过去。

        我虽不知道顾琛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还是乖巧地挪动脚步，到了顾琛跟前。

        “今天想来会很热闹，你闷在这里也不甚好受，那今日我便带着你出去，只是务必得乖。”顾琛答应我喜出望外，干脆点头之后我把顾琛拽了起来，去楼上装扮换衣服。

        我给自己选了个厉鬼的面具，又找了副催促顾琛带上。他深觉无奈地摇头，却拿我没有办法，只能从我手里接过面具，认命地带上。

        之后我拉着他出门。

        老板娘果然没有欺骗我们，外面热闹极了，到处可见和我们带着一样面具的男男女女，他们手里拿着各种祭品，约定一起去井边，将它们投入到井里，以求来年万事如意。

        “那井口真能通向地府？”我小声嘀咕了句，顾琛没有听得真切，倒被迎面走来的月步听到，接过我的话往下说。“从来地狱无门，倘若是这般轻松随便的便可进出地府，我那地方岂不早人满为患？不过阎王体恤他们心诚，便派了迎亲鬼，让它们带着这些祭品入地府。”

        迎亲鬼是地府微不足道的小鬼，据说他们会趁着人们不注意偷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用来贿赂比自己厉害的大鬼寻求安稳，如果大鬼对迎亲鬼送来的礼物不满，它们便会把东西还回去。这便解释了为什么有时我们不见了东西，却又在隔一段时间后出现。

        阎王找来它们帮忙，倒也物尽其用。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头，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月步和往日不同，竟然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如果不是眉宇将还是熟悉的冷峻，加上身上流露出的淡淡鬼气，她甚至以为自己见了仙子。

        不过和以往不同，她隐去了身形，除掉厉鬼和走阴人之外，寻常人看不到她。

        “我来办点事情，顺便参加他们纳阴司粮的仪式，热闹热闹。”见我面露不解，她简单解释说。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不过顾琛当即指出其中毛病，说得阴阳怪气。

        “你在地府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纳阴司钱？连这热闹也凑，你是多闲？”

        虽然我也觉得月步来凑这番热闹有些过于清闲，不过到底没有顾琛那么有胆识，竟然直接说了出来。月步没有搭理顾琛，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将手伸了出来。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月步，不知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鞭子，还我。”

        经由她这么提醒我才恍然大悟，之前为了收拾镇墓兽，月步把鞭子借给了我，也一再叮嘱事后必须立刻归还。我那时心里藏着事情，竟把这茬忘了，她现在追问起，便把鞭子拿出递到月步手里。

        几乎就在她接触鞭子的同时，一丝火光乍起。

        月步微微蹙眉，不过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收好鞭子。顾琛也没说话，收回落在鞭子上关切的目光。他们两人有默契心照不宣，我却看得一愣一愣，不知这又唱的哪出。

        他们素来奇怪，我也懒得再问为什么。

        月步收好皮鞭，将手倦懒随便背在身后，“我今日须得监督小鬼将东西送入地府，可以与你们一道闲逛。”

        顾琛不置可否，不过轻轻嘲讽了句。“阎王连这种小事都要指挥你做，还真杀鸡用了宰牛刀。”

        月步没有辩解，不过扔给顾琛一个鄙夷的白眼。

        之前我嫌弃这地方冷冷清清，可是今日却热闹极了，且大家都戴着面具，或者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根本看不出长相模样，顾琛拽着我的手闲逛，我拉着他在一处卖手工配饰的小店处停了下来。

        虽然我平素大大咧咧，不过最喜欢漂亮仿古的银饰，这家店虽然铺面不大，不过做得尤其精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顾琛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便由着我随便挑选。

        我认认真真低头挑选，好不容易挑到一个漂亮的桃花发簪，兴冲冲地将它举起，“阿琛，我喜欢这个，你给我买买买好么？”

        虽然我有钱可以自己卖，但撺掇顾琛是难得的小情调。

        只是，他人不见了？

        我再环顾四周，确定的确没有顾琛的影子，连忙问询还在眼巴巴看着我的老板，“姐，你有看到和我一起过来的男生吗？”

        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摇了摇头，“小姑娘，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店子看东西已经顾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看人？我估摸着他应该被什么稀奇的东西吸引走了，要不你去找找？这串发簪你还要吗？”

        “要。”我想了想，顾琛丢了一会准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发簪倘若一会被人买走不值当，当下立刻做出决断，欢欢喜喜地把它买了下来。

        “便宜顾琛那家伙了。”心里暗暗嘀咕了句，我把发簪收好走到街上，看了眼满大街都戴着面具瞧不出模样的男男女女，有些头疼。我突然意识到，找到顾琛，也不是件容易轻松的活。

        倘若换做平时，靠着他那张俊俏到极致的面庞，我能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他。可惜怪就怪我今早自己手贱，以一顶面具遮住了他的盛世美颜。偏偏又不记得面具长什么模样，只能大海捞针。

        我在人头攒动的街上奔走，如无头苍蝇般地找寻顾琛的身影。

        突然，听到有个男声在叫我的名字。

        我知那声音不是顾琛，不过听到后连忙把身子转了过来，男人也戴着面具，不过在看到我之后，缓缓摘了下来。

        面具下的那张脸，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连忙几步上前捉住他手腕，拽得死死的。“爷爷，这次我不许你再逃走了。”

        我不止想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爷爷看了我一眼，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逃匿，而是慢慢戴上了刚刚揭下的面具，“月步在满世界的找我，也只有趁着今日祭阴司，街上人来人往戴着面具，我才来找你。”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悟出了些什么。难怪之前顾琛说月步贵为地府阎罗，竟然还会负责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兴许她监督小鬼运送祭品回地府是假，实则在探寻爷爷的下落。

        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同时也陷入到深深的疑惑当中，月步找爷爷，到底为了什么？

        我咬牙，模样艰涩地看着爷爷，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困扰多时的问题。“爷爷，您真把小鬼，种在叶阆的身子里？顾琛坚持事情是您做的，我不敢信。”

        爷爷最疼我和叶阆。而且在我的印象里，他对叶阆的疼爱更加宠溺，那时家里清贫，几乎一周才能吃顿肉，爷爷会往叶阆的碗里夹上好多，倘若我贪嘴多吃两块，还要被他埋怨。

        儿时我不懂事，常因此吃了爷爷几次醋。所以就算我信顾琛，也没法想象爷爷会用叶阆的身子，养着鬼祟。

        他应该知道，鬼祟会吸走宿主的精魂，会使他恶疾缠身身子每况愈下，甚至性命不保……

        我的爷爷，绝不可能用叶阆做那样的事情。

        只他听我说完，稍微沉默了会，到底轻轻点头，认下了用叶阆身子养鬼这事。

        之前顾琛说得信誓旦旦，如今他又亲口承认，只我还是不信，一个劲地摇头，眼泪擒在眼眶中，委屈巴巴。“为什么？为什么？”

        爷爷没有立刻回答，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蓁蓁，你别问，这事你不知道为好。”

        这是爷爷第一次，面对我时隐瞒不表。

        我还想再问下去，爷爷却突然变了模样，他将帽子戴上，叮嘱我说不要告诉顾琛和月步，他曾在这里出现过。之后不待我同意，便重新混入到人流当中。

        我寻不到他，既着急又委屈，一行清泪流了出来。

        他不只是在躲着顾琛和月步，也在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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