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那天你问我，如果你是妖魔，我会不会怕你。”沉玉语声停住，很认真的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话。
陵烟舒展了眉眼，注视着他澄澈的眸子，认真的等着。
半晌后，沉玉终于拽紧了陵烟的手腕，低声道：“对我来说，不管你是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阿晴。”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害怕你。”
陵烟沉眸，眼底似有流光闪烁，两人的体温随着紧握的双手传递给对方，显得这般亲密无间，她低头看着两人的手，含着笑意道：“真的？”
“真的。”沉玉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澈而温柔。
陵烟眨了眨眼，心底的大石随着这一句话终于落了地。
她这些天里一个人在竹林里，听着虫鸣鸟叫，看着日升月落，想着从前还有现在，考虑了许多许多的事情。但到头来，那些竟都抵不过唐岚的一句话。
既然当初认真的成了亲，既然选择了这个人，就不应该再有犹豫的。
这一刻陵烟无比清楚的知道，她与沉玉之间的羁绊，或许这一辈子都分不开了。
这般想着，她突然手上用力，朝着面前的人靠了过去。
沉玉本是安静等待着阿晴的回答，阿晴神色变幻莫测，沉玉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谁知这回答还没有等到，就被陵烟一把拽了过去。
他没有防备，陵烟动作又快，身形踉跄之下，他便不由得朝陵烟身前扑了过去。
恍惚之间，双唇触碰到了一阵温暖柔软。
不同于从前的强硬和炽热，这一次的吻显得十分轻柔，像是蝴蝶忽闪翅膀停留的一瞬间，美好而悸动。
就在沉玉眨眼扶住陵烟后背的同时，后者已经松了手，只仰起脸睁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他。
“我没有生气。”陵烟摇头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沉玉还要再问，陵烟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于是截断道：“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非常明白了。”
看着陵烟的模样，沉玉知道她应是不愿说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他也没有询问，便轻轻颔首道：“那……我们回去吧。”
陵烟答应了下来：“这么一会儿，颜书明要说什么应该也说完了，我们过去看看。”
沉玉自是点头，方才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竹林，如今却是相携着走回去。林中只有簌簌的风声传来，两人都有些沉默，沉玉侧目看着身旁的陵烟，不觉眉眼轻轻弯了起来，唇畔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窝。
陵烟似有所觉，突然回头看来：“你在笑吗？“
沉玉此时又变回了平日里面毫无表情的样子，他轻轻摇头，陵烟挑眉道：“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不经常笑多可惜。”
沉玉依旧不信，毕竟从前赤衍说他笑起来难看的事情他一直记在心底，他摇头道：“难看。”
“我喜欢看。”陵烟说得毫不犹豫，两人接着往林中去，她想了想又扭头对沉玉道，“对了，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我不是妖魔？”
沉玉停步，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陵烟待要询问，沉玉已经开口解释道：“阿晴你生得跟妖魔一点也不像，不论怎么样，你也不可能是妖魔的。”
“真的？你见过妖魔的模样？”陵烟不觉好笑，她身为整个魔界的主人，竟被唐岚这样说，她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沉玉迟疑一瞬，到底还是隐瞒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妖魔？”
“我知道，妖魔不是你这个样子的。”沉玉这话说得十分肯定。
陵烟忍不住问道：“妖魔是什么样子？”
沉玉沉吟了起来，听到这问题，他脑中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魔尊。
魔尊陵烟乃是万魔之首，自然是妖魔当中的代表，沉玉在陵烟的追问下，将自己与那人几次见面的经过从头到尾回忆了一下，终于道：“妖魔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性子，又没有教养，说话难听，不识好歹。”
他话到这里，忽觉陵烟的神色古怪了起来，便又止住了话头。
“还有呢？”沉玉不说了，陵烟倒是追问了起来。
沉玉其实与魔尊陵烟也没有见过几次面，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此时听见陵烟询问，只得又道：“……还有力气特别大。”
陵烟：“……”
她僵着脸半晌也没有开口，只觉得自家夫君对魔似乎有着什么深深的误会，然而现在还不是说明白的时候，她幽幽盯了唐岚许久，才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先去找颜书明。”此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扭转一下自己在唐岚心中的形象。
。
两人聊着总算是再次回到了秋翎的坟前，但是还没等走近，二人便几乎同时发觉了不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斜阳将整个翠色林子染上淡淡的暖黄，淡淡的血腥味随着清风蔓延而来，整个林子里除了竹叶晃动的声音，再不见任何动静。
而就在那处坟头，颜书明跪在那里，微微倾身，侧脸小心翼翼地贴在石碑上，似乎是沉沉睡去。
只是他面色苍白若纸，原本素色的衣裳也早已染红了半边，鲜血铺在他身下的地面，溅在枯叶上，渗进沙土里，开成了璀璨艳丽的花朵。
这般景象，是陵烟和沉玉皆未曾料到的结果。
两人快步来到坟前，沉玉微微俯身去看那人，陵烟站在他身后，声音微哑着道：“他死了，是么？”
就在陵烟说这话的同时，沉玉已经探出了结果，他轻抿着唇，蹙眉点了头。
陵烟双眸微闭，片刻后才又睁开，她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绕过沉玉的背影，将眼前的情形看清楚。
颜书明的腹部插着一柄匕首，他左手轻轻捉在那匕首上，另一只手则染满了鲜血垂在身侧。而就在他的面前，原本空空荡荡的石碑上，被人用鲜血写上了字。
秋翎颜书明之墓
书生的字写得十分漂亮，陵烟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人在写着这些字的时候，一笔一划认真的神情。
颜书明就靠在墓碑之旁，侧脸掩进阴影里，却依然能够看清那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一早就不打算活下去了。”陵烟低声道。
沉玉就在陵烟的身旁，静静的听着她的话。
陵烟咬唇，又摇了摇头：“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沉玉微微启唇，似要说些什么，陵烟又恍惚轻笑一声，垂眸看着眼前铺了一地的艳色鲜血，道：“小翎死前曾对我说过，她放心不下颜书明，他一定会随她而去。”
“可是后来颜书明活得很好，娶了别的女人，好好地过着。那是小翎的遗愿，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替小翎气不过，这个人活得这么好，怎么还会想着她？”陵烟声音中透出几许无奈，“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一天还是来了。”
兜兜转转，其实也不过是枷锁而已。
到头来，依旧是走到了这个结果。
陵烟眼睫轻颤，眨去了眼中氤氲的雾气，轻声道：“这样……也好。”
“阿晴。”沉玉站起身来，轻轻握住陵烟的手。
陵烟目光与沉玉对视，又道：“从前我曾经很羡慕他们，虽然我总是不放心颜书明，怕他待小翎不好，怕他负了小翎，认为小翎为他牺牲了太多太多。可是我还是很羡慕他们，我越是试探颜书明，就发觉他待小翎越好，我知道他们二人是我拆不开的。”
直到生死将他们给拆开了。
可惜颜书明不知道，他纵然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再见不到秋翎了。
当初秋翎逆天而行，散尽修为成为凡人，就是用她的永生去换一世的陪伴。对她来说，她所拥有的只有眼前的一切，再无将来。
而那之后，便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三界之内，再无秋翎此人。
所以秋翎死之前，对他说的是，忘了她。
“如果小翎还在……就好了。”陵烟涩声道。
“嗯。”沉玉轻轻揽住陵烟，低声应到。
每年秋翎祭日的时候，陵烟都会来到这里，每年都会想到与她从前一起熬过来的日子，但今日，她却最无法释怀。
颜书明死了，让秋翎挂怀的那人不在了，从此以后，这段与她有关的故事也都不在了，她才真实的感觉到，秋翎是真的消失了。
几年前生离死别的一幕似乎又重现在了眼前，陵烟垂下双眸，感觉到身旁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喃喃道：“我们，将颜书明与小翎……”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沉玉所打断。
“阿晴，你看！”
陵烟随着沉玉的视线看去，却见那原本光秃秃的坟头上，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株瘦弱的树苗。
那树不过半人高，枝干显得瘦弱不堪，绿叶在夜风里轻轻摆动着，焕发而出的生机将黄昏的颓败一扫而尽。
就在二人的注视之下，那树枝不断的伸展，枝叶渐渐茂盛而出，而就在一阵静谧之中，一点清淡的白色自枝头吐露而出，开成了柔弱素洁的花朵。
顷刻间，便是繁花漫天。
此情此景，沉玉仰头看着枝头硕硕花朵，低声道：“这是……”
“梨花。”没有丝毫犹豫，陵烟开口道。
梨花的颜色落入了眼中，陵烟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是漂浮天际的云：“这是梨花。”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数万年前，她在神界云洛天塔之旁的梨花林中，第一次见到秋翎仙子的情形。
梨花纷飞若雪，花林中的人笑意轻浅，明眸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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