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四章

顺着枝头倾泻而下的阳光晃眼得厉害，陵烟背过身去，良久未曾再开口。

        大鸟说完方才那些话，便也没有再讲什么，只在静谧中忽的晃了晃翅膀，不满的嘟囔道：“还有，别跟着那小子叫我大鸟了，老子是黑孔雀。”

        陵烟依旧背对着黑鸟，也不知是否听见了这话。

        片刻之后，和尘带着凤凰模样的沉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阿晴！”沉玉往陵烟走去，身后的尾巴拖出了漂亮的弧线，他浑身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温暖的色泽，很快来到陵烟的身前。

        陵烟依旧微垂着眼，沉玉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她俯身再次拥住。

        沉玉没有料到陵烟会突然这般动作，他只来得及僵在原地，任陵烟的脸贴着他颈后的羽毛，将所有的温度传递给她。

        “阿晴你哭了吗？”感觉到身前人微微的颤抖，沉玉语声轻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陵烟不答，刚刚知道了沉玉这些年的经历，陵烟只觉得胸口被什么所哽住，竟连一句话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她唯一能够做的，只是抱紧身前这人，现在，将来，再不松开。

        沉玉迟疑着，忽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抬眸往旁边黑色的大鸟看去。

        黑孔雀与他对视一眼，不声不响的又将视线挪开。

        沉玉更加确定陵烟是知道了什么，他眸光微黯，对抱着自己的人喃喃道：“我们现在好好地，不就够了吗？”

        他这般说着，便要去回抱住陵烟。

        然而他大概忘了自己如今还是凤凰的模样，他朝着陵烟张开翅膀，就将陵烟整个裹进了翅膀里面。

        陵烟：“……”

        沉玉赶紧又收手，陵烟却禁不住终于被他这般动作逗得面上浮起一阵笑意，她站起身，将沉玉再次抱了起来。

        和尘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笑，见得陵烟朝他看来，这才道：“你们跟我进来吧。”

        众人随着和尘进屋，和尘坐在躺椅当中，黑孔雀便趴在了他的脚边。和尘身上似乎有一种亲近感，那黑孔雀不过才刚来就已经熟悉了此地的环境，与和尘亲昵起来。

        和尘低头抚着黑孔雀的毛，眉头微锁，却是不停往面前的陵烟看去。

        陵烟坐在熟悉的位置上，不肯将沉玉给放下来，只是有些固执的小心搂着那只看起来不大不小的凤凰，将半张脸埋在他的羽毛中。

        和尘觉得有些没眼看，轻咳了一声才终于开了口：“魔界的事情还没忙完？”

        陵烟未曾立即回应，只是有些惊异的往和尘看去。

        和尘拧着眉头道：“要不是魔界忙得厉害，你肯定也不会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一趟。”

        陵烟眨了眨眼，终于又笑了起来，她点头道：“百年前妖界受创，开始反扑，扰得三界不得安宁，不光是我们魔界，人界和神界也都在忙着应付他们。不过魔界当中还有一个人能够帮得上忙，倒是已经把不必再担心了。”

        她所说也都是实话，这百年来除了去寻找沉玉，陵烟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与妖界交手之上，而也一直到前些日子战事才终于进了尾声，而她稍一得闲，就听说了绛云山黑色大鸟的事情，随后立即便带着青冥赶了过去。

        和尘太久未曾介入千梧山外的事情，也不知道陵烟所指能够帮得上忙的究竟是什么，只胡乱应了一声，倒是沉玉立即就听出了问题来，很快问道：“你说帮得上忙的人，是桓离吗？”

        陵烟点头，“不错。”

        然而陵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及三界的事情，她如今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和尘爷爷，能不能告诉我，这百年来都发生了什么？”

        她最关心的，依旧是沉玉的伤势。

        沉玉越是百般隐瞒，她就越是担心。

        听得陵烟这般问话，沉玉目色变了变，打算开口阻止两人交谈下去，然而陵烟却是定定朝他看来，这一眼带着沉默无边的愁绪，竟让沉玉一时难以再开口。

        和尘笑了起来，挑眉道：“告诉你也好，你赶紧将他给接走吧。”

        很快，和尘便将沉玉这百年来的事情都告诉了陵烟。

        百年前云罗天塔那一战之后，沉玉独自离开了神界，和尘也是赤衍的口中听说此事的。知晓沉玉失踪之后，和尘便一直想办法要找到沉玉的踪迹，和尘在千梧山上看守数万年，对于凤凰的气息自然比旁人都要敏锐得多，在寻了整整二十多年之后，他总算是探得了沉玉的所在。

        为此，他甚至离开了千梧山，这才终于将沉玉给接回来。

        沉玉刚被他找到的时候，情况并不怎么好，浑身被煞气所侵，神力尽失，无法化为人身，只是气息奄奄的躺在那里。

        纵然知道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纵然知道如今沉玉已经没事了，但听见和尘这般说法，陵烟仍是不由得心头一阵紧揪，她很快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当初她吸纳煞气，虽然也难受了一阵，却也不会有性命危险，不过堕入魔道而已。

        和尘看了乖乖趴在陵烟怀里的小凤凰一眼，轻嗤道：“还不是因为他自己不知轻重。”

        陵烟一怔，和尘这才解释道：“真火凤凰拥有着这天底下最为纯净的神力，本是不可能被魔气所侵，也不可能会堕身成魔。但他强行吸纳你体内煞气，那仙力受不得半点魔气，那些魔气入体之后，两者相斥，对仙体所造成的伤害便也是旁人的十倍。”

        所以沉玉才会暂时失去神力，变得这般虚弱，所以他才没有如她当初一般成为魔类。

        陵烟当即明白了过来，她只怨自己没有早些找到沉玉，没有早些陪着他，才让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境况。

        沉玉见陵烟神色，亦知晓自己当初那番决定让陵烟有多担心，他正犹豫着不知应当如何安慰，旁边和尘又开口道：“我将他带回来之后一直在想办法替他化去体内煞气，如今也已经化得差不多，你身上有沧澜珠，帮他调养起来比我还方便些，他也不用再留在这里了。”

        陵烟当然明白和尘的意思，她微垂着头，低声道：“老头，多谢了。”

        和尘将眉头一挑，“嗯”了一声道：“叫什么呢，没大没小。”

        陵烟好不容易将沉玉寻回，又听说了沉玉这些年来的经历，心中一片百感交集，但此时听见和尘这声，不禁又破涕为笑，轻轻道：“和尘爷爷。”

        和尘这才满意的点头挥了挥手，由着这两人去了。

        陵烟于是道别了和尘，当即带着沉玉往魔界而去。

        临去的时候，和尘坐在自己那木屋外面，注视着陵烟二人步步下山，黑孔雀依旧待在他的脚边，温顺的任由他抚摸着。

        陵烟将沉玉抱在怀里，走了几步，不觉低声道：“老头跟那大鸟看起来能相处得很愉快。”

        “大鸟会喜欢和尘爷爷的。”沉玉这般说着，亦是趴在陵烟肩头，往后方山顶上那两道身影看去。

        陵烟依旧没有停步，平静的往前走着，只觉得怀中的身体温暖如昔，她沉溺其中，喃喃问道：“为什么？”

        沉玉道：“因为所有鸟都喜欢和尘爷爷。”

        陵烟不解的看了沉玉一眼，又问：“为什么？”

        沉玉与她对视道：“你不知道吗？”

        陵烟摇头，正要开口，却听身后突然一声凤鸣响起，陵烟骤然回头望去，便见千梧山漫山梧桐叶如海潮般飒飒涌动，而就在那清风过处，落叶声中，天际白云如沐残霞，半面的天空皆被霞色所染，而就在那遮天蔽日的红云之中，一双恢然翅膀倏地自千梧山山顶掠出！

        巨大的身影几乎要覆盖整个千梧山，周围的一切似在瞬间被渡上了荧光，陵烟从未见过这般绚烂的景象，夜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色泽，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炫目的金黄灿红，所有的光芒都汇在了那一道身影之上。

        陵烟从未见过那么大的凤凰，它翅膀的阴影遮住了千梧山外的一切，它尾羽拂过，带起整座山上的梧桐一同飘飞浮动。

        而就在它的身后，跟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孔雀，那道身影显得极小，衬在它的光彩之下，似乎也在熠熠生辉。

        陵烟看着那道身影在头顶盘旋，久久不语，直到沉玉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和尘爷爷，也是凤凰。”

        大概是这天上地下，最大的真火凤凰。

        陵烟想到这里，忽而低头往沉玉看来。

        沉玉接触到陵烟的视线，似有不解，只睁着一双眸子与她茫然对视。

        陵烟先是抬目看那天上将整个千梧山都笼罩于羽翼之中的巨大凤凰，随之又低下头来，目光在沉玉这凤凰身上上下打量起来。

        沉玉突然间看懂了陵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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