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拳一剑三

古人练武，艺不轻传。

        即使小寻这样已经卖身给天青山庄的婢女，因为没有受艺的身份，每日也只能是上午陪少爷去站桩，下午姬傲剑练习拳法之时，她就不能在旁观看了。

        这还是因为姬傲剑目前所练的站桩只是基础入门功夫，若是头顶青天到了后来的高深阶段，小寻也不能在他练功时留在身边。

        莫说是武技，民间手工业里许多绝活，也是独门流传，绝不轻易外泄。常言有道，“宁赠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这里的“春”是指各个行业独门技艺的要诀。

        武连山能将家传拳法对姬傲剑倾囊相授，既是因为身受老庄主大恩，更是因为天青山庄的武学底蕴远远超过武家，对姬少爷藏私没有意义，不如送一份点拨之情。即使如此，姬傲剑也是以半师之礼对待武连山。

        所以武林中人寻访同道，切磋武艺，也得是彼此间武学修为境界相当，才有互相交流的资格。但即便上门求教者的武功造诣不弱于自己，许多武林人士也不欢迎这种“交流”，牢牢谨守自己的本门绝艺，绝不透露半分。

        全小惠自然知道只是做姬傲剑的丫鬟，是没可能学拳法的，只有以师徒名分，才可能把自己眼馋的高低桩学到手。

        姬傲剑叹气道，“小惠，这高低桩的身法，是本庄之外的一位师傅教我的，乃是他本家绝艺。即使你做我的弟子，我也不能转传于你。”

        全小惠想，现在跪都跪了，学不了高低桩就学点别的吧，“少爷，我是真心实意向你拜师的，随便学点什么都可以。”

        小寻在一旁愣住了，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漏过了什么。

        以前她可从来没起过向少爷学功夫的念头，那时少爷偷懒好玩，跟着他能学到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少爷刻苦练功，进境一日千里，几年之后定然就能成为一代高手，从他身上能学到的本事就多得多了。

        要是少爷成为大高手了，自己和他差得越来越远，有一些无形的距离也就越拉越大了。

        小惠姐如果又是少爷的婢女，又和少爷有师徒之名，以后在少爷身边一定比自己重要得多。

        想到这里，小寻立刻嚷嚷着说，“少爷，我也要拜你为师，也要跟你学拳法。”

        她话说出来后，看见全小惠还跪在地上，登时醒悟到光是口上说，好像诚意很不足的样子，于是立刻也跪了下去。

        姬傲剑纳闷：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什么情况，难道今天的黄历日子宜拜师？

        不过，反正都是自己的丫鬟，想学点功夫也没什么，不过正式拜师就没必要了吧。而且自己这两下子，现在就能教人了么？

        于是说道，“我现在本事也很平常，等我多学几套本家武功，看看有没有什么传艺的限制规矩。要是不妨事，就教教你们。”

        小寻高兴地说，“我要学二小姐的剑法！”

        姬傲剑无语，你不是说过我二姐是当世剑神么，剑神的剑法，难道是大白菜，想学就能学？肯定有很多限制条件。

        接下来，小寻给姬傲剑打了一碗水，姬少爷又开始头顶青天了。

        小惠看到这一幕，惊奇地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站桩的时候顶个碗，练功夫的效果更好。”

        小寻得意说，“天下间站桩顶碗的门派很多，这只是入门功夫呢。”

        小惠问，“那往高深了练是什么样子？”

        小寻说道，“高深了就是站在天上练。你进庄的时候瞧见后院有个很高很高的木台没有，今天要不是下雨，少爷是站在那上面练桩的。”

        小惠梅花桩基础不错，并不怎么惧高。虽然觉得在高台上站桩很拉风的样子，但真心不觉得太难，“还有更高深的练法吗？”

        小寻见她不太惊讶，有点不快地说道，“站在高台上，也是要顶着碗的。”

        小惠啊了一声，“这有点难啊。”

        小寻对她这个反应依然不怎么满意，又说道，“听苏小姐说，头顶青天更高深的练法叫做头悬利刃、眉心藏锋，只要练出来，立刻就能成为高手。”

        练出来就能成为高手？这下不仅全小惠震惊了，姬傲剑也震惊了。

        头悬利刃、眉心藏锋，听上去好像很强大也很可怕，究竟是怎么个练法？

        练完了桩，刚用了午饭，姬傲剑就得到消息，秦九霄秦少侠和他的大师兄来访了。

        姬少爷看着屋外依然瓢泼的大雨，一时无语：这样的天气你们也有兴致追到我这里来？

        他来到前厅，重新换回雁荡弟子服饰的秦少侠又玉树临风地站在面前了。

        另外一人衣着和秦九霄差不多，年近三旬，身形沉稳有度，眼神更是锐利逼人，和姬少爷当初遣散庄客时最后剩下的那批人气度十分接近。

        姬傲剑开口问道，“两位雁荡派的大侠，来到我这乡下小庄里来有何贵干哪？”

        秦九霄道，“姬少爷，你别装了，那天你既然用五行拳去比试争田，不也是武林中人介入乡下事务吗？”

        他指着身后的这人说道，“这位是我大师兄，陈天河。”

        姬傲剑赞道，“陈师傅好名字，我们这里三个月没下雨了，庄稼人个个对老天爷望眼欲穿。你一过来这雨就停不住，真是我们的福星哪，今年肯定有个好收成。”

        秦九霄道，“姬少爷，你闲扯是没有用的，我们今天来不是跟你谈什么浇水耕地之事。”

        姬傲剑问，“陈师傅也是这么想的吗？”

        陈天河开口，语声很沉缓，“那天你们比试的时候，有数人使用了武林中的拳术，所以这次分田是门派之争。”

        姬傲剑道，“就算是门派之争，也是按规矩的比试，秦少侠那天输了，现在是想赖账不成？”

        陈天河道，“你们几家用了武术，对不会江湖武功的庄子不公平，所以那日的比试无效，应该重新比过。”

        姬傲剑哼了一声，你说不公平，怎么不请那两家的人一起来。分明是那两家都已经离土进城了，你就随意用他们当借口了。

        正在此时，又有一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哪位是姬少爷？我奉东家之命，送点东西过来。”

        秦九霄不耐，伸手向他推去，喝道，“没看到这里正在谈正事吗，先一边待着去。”

        这人被秦少侠一推就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姬傲剑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见这人年岁已是快五十的人，还冒着大雨过来，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大叔，你先在旁边坐着，我这里过会儿就好。”

        抬头对秦九霄道，“既然你们说那天比试无效，那就无效吧。咱们也不必重比，大家各自回家，各守自己的田地就是。”

        秦九霄笑道，“姬少爷，上次比试无效，就是比试还没结束，你中途退出就是认输了，把你家的田契和那三家的一起拿出来吧。”

        姬傲剑道，“我就是把田契都拿出来，你买得下么？要是有本事，你直接按地价全部买走，我也不和你动手。”

        秦九霄冷笑，“你按现下地价，把四庄的田银都给我。我也不和你动手，”

        姬傲剑奇怪问道，“为什么我要给你四庄的地钱？”

        秦九霄道，“我们四庄向来同气连枝，秦家代表四家有何不可？姬少爷你要是能把买下四庄的银钱立刻拿出来，我转身就走，绝不二话。”

        他那日见姬傲剑故意让出第一名，便认定了天青山庄根本没有财力买地。

        姬傲剑心想，别说我现在拿不出钱，就是有钱也不会这么买，你拿了银子根本不可能分给其他三家，那我还要再和全家庄交易一次。

        坐在一旁的那人不知情由，只当秦家确实是代表四家来卖田的，见姬傲剑沉吟不语，以为他在盘算家中钱财。于是便走了上去，咳嗽一声，把一个锦盒打开推到他的面前，露出一叠票据，“姬少爷，这里有三十万两银票。”

        姬傲剑吃惊地望着他，“大叔，你就是来送这个的？”

        这人道，“姬少爷，敝人姓杜，叫杜七喜，你喊我老杜就好。我是水镜庄松江分号掌柜，奉八小姐之命，给你送银子来的。”

        姬傲剑上下打量着他，心想，三十万两银票在身，派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上路，也不怕被人抢了去。

        想起刚才把他拉起来时，他手上很有力道的样子，便迟疑着问，“老杜，你当真没有练过武么？”

        “练是练过。”老杜愁眉苦脸道，“八小姐说，我们做生意的，就要有生意人的形象，绝不能和江湖人好勇斗狠。只要别人不是来抢我们的银子，切不可与他们相争。”

        姬傲剑翻了翻，见木盒里还有一个紧紧的黑色布袋，捏了一捏，似乎是盛着某种液体，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老杜道，“姬少爷，这是东家让我一起带过来的。她一再交待，这个袋子比三十万两银票还重要。”

        姬傲剑心想，难道这是什么增长功力的特殊药物，传说中的千年石乳灵液之类？

        秦九霄见姬傲剑手上多了一大叠银票，脸色突变，“姬少爷，刚才说的不算，我们还是比试夺田。”

        你想要，我还不给呢。姬傲剑把盒子关上，递给杜掌柜，“老杜，请你先帮我收着。”

        暗自想，秦九霄连一家赚四家的银子都不要，看来雁荡派对那几个庄子的田地用途早有所谋，势必要拿到手。

        姬傲剑站起身来，“秦少侠，再比试一次有何不可。怎么才不到半个月，你就对赢我有信心呢？”

        既然准备打斗，姬傲剑就看了看厅堂，忽然发现真是宽敞。看来老父当年真有先见之明，知道武林人家的前厅是个经常需要动手的地方。

        秦九霄轻蔑道，“要赢你，那是很轻松的。”

        他向大师兄求教过上次和姬傲剑动手的情形，确认姬傲剑是单练的出拳和身法，还没有融合到一起。陈天河指点了他几处要诀，在动手时如何抓住姬傲剑的破绽。

        这一次重新动起手来，秦九霄突然发现自己又错了。

        姬傲剑拳法身法浑为一体，再也没有一丁点割裂的痕迹。拳脚上打出来的力道，比上次更是猛烈几分。

        尤其是他的打法很是刁钻，明明正面拳脚相抗能够压制自己，他也非要左一转，右一绕，在自己的侧背之处打来。

        雁荡派的掌法乃是雁行拳，与鹤拳相类。姬傲剑自然想也不想，就以蛇拳相迎。

        秦九霄只觉得身前是一条狡猾的毒蛇四处游走，稍一疏神，自己的薄弱所在就受到攻击。

        两人动手还没到二十个回合，姬傲剑从背后将他踢倒，“秦少侠，咱们这次该结束了吧。”

        他心想，毕竟和人正式动手的次数还少，方才有些好机会没有及时把握，下回再和秦少侠较量时，十个八个回合就该拿下他了。

        谁知秦少侠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拔出背后的长剑，便是一剑刺来，口中说道，“秦某以雁荡剑法向姬少爷请教。”

        那森冷的剑光如一道惊虹袭来，雪亮的光芒映入眼中，姬傲剑登时觉得遍体发寒。

        我了个去，咱还没练过兵刃功夫啊！

        要知拳掌相斗时，只要注意护住全身要害，尽可以格挡招架，甚至往往被敌人暴打多时，都能寻机反击。

        但是空手对刀剑，血肉之躯没有一处可以抵挡锋锐刃口，全身上下就无一不是要害，无一不是弱点。

        江湖上最常说的一句话，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要是两个功力相当身手相当的人，一方拿了兵刃，战斗力至少提高三倍，这就是拳一剑三的说法。

        秦九霄拳脚功夫远逊于姬傲剑，但秦少侠的雁荡剑法一出手，手无寸铁的姬少爷登时面临死亡的威胁。

        一时之间，姬少爷在厅里东奔西跑，被秦少侠的锋利长剑追得鸡飞狗跳。

        要不是他的身法速度胜过秦九霄，厅堂也足够宽敞，早已中剑受创，甚至是横尸倒地。

        他想要冲出前厅，随便去找把兵刃。但是陈天河大师兄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厅口，看起来似挡非挡，以姬傲剑绕熟蛇桩的眼光看来，这人随时可以封死自己的出门路线。

        秦九霄一剑快似一剑，劈得厅内桌椅断折，木屑纷飞，口中哈哈大笑道，“姬少爷，你的兵器怎么还不使出来？”

        姬傲剑闪避稍迟，背上传来热辣辣的痛感，慌忙就地一滚，躲过了长剑深入。

        他这一滚，却是滚到老杜身边。杜掌柜一直不言不语地坐着未动，此时从怀里又摸出一物，递了过去。

        姬傲剑顺手一抓，发现是个硬物，心里一喜，只要手上有个可以抵挡长剑的东西就能招架了，否则自己就等于是个纸人，完全禁不住任何一扎。

        他抡开了手上的硬家伙，重重地往秦九霄刺来的长剑上砸去。

        秦九霄一直挥舞得顺手，根本没有将长剑闪躲的意思，嘎吱一声，就刺进了姬傲剑抓着的家伙。然后他手腕一抖，发现长剑居然拔不回来了。

        仔细看去，那长剑的剑身，死死卡进了一把黄金算盘之中，有些算珠还在转个不停。

        姬傲剑嘿嘿一笑，用力一拧，将长剑从秦少侠手上夺了过来，顺手往地下一扔。

        然后双手摆开鹤型，再次扑了上去。

        这次他舍弃了蛇拳的游斗，直接以鹤拳猛踢猛打，果然没过十个回合就把失去斗志的秦少侠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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