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三)
红衫少女说道,“三姐,四姐向你邀战了,你就成全她吧。”
“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黄衫少女扶着眼镜,望向竖立在自己身前的黑索,神情十分紧张,“四妹居然能将软索凝成标枪,显然是对内劲的控制已经到了收发由心,圆转如意的境地——”
银衫少女眉宇一皱,“三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黄衫少女可怜兮兮地道,“我可不可以认输?”
“使不得啊,三姐!”淡紫衫女孩叫喊,“你一认输就要被四姐喊妹妹了,这难道能忍?”
淡绿衫女孩点头附和,“就是,三姐,你摘了眼镜放心打吧,每次都是你赢的!”
“称呼什么的,都是虚名而已……”
黄衫少女还待推托,突然间觉得眉心一阵酸痛,那道黑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破空而来,快如闪电,径直点向她的额头。
她吓得立刻闭住了眼,紧接着就听到啪的一声,那是眼镜被黑索卷走,落在了地上。
“每次都是这么磨磨蹭蹭。”手执黑索的黑衣少女一脸不耐,“现在可以开打了吧?”
黄衫少女依然还在闭眼,然而周身的气质忽然变得空灵飘渺起来,那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
她的语声也变得中气十足,而又从容不迫,“四妹,我正在教课,你别来打扰我。”
黑衣少女冷哼,“教课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有什么可在意的?再说我就是要和你交手,你还能避战不成?”
“是吗?”黄衫少女语气一转,温声说道,“你们可有什么武学上的难题疑问?”
红衫少女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回道,“三姐。我们想知道什么是举重若轻。”
“这样啊。”黄衫少女点了点头,“五妹,你去将兵器架上的那支丈八大枪抬来给我。”
五妹有些纳闷,“三姐。那杆丈八浑铁枪重八十八斤,是马上兵器,不适合寻常作战。”
“不妨事,你只管拿来。”
红衫少女幸得已经练成了五丁开山掌,虽然身形尚小。但至少也有五百斤以上的力气,扛来这件重兵器并不为难。
黄衫少女提起丈八铁枪,淡淡道,“四妹,出招吧。”
对面的黑衣少女眯起了眼,“你怎么还不睁眼?”
黄衫少女若无其事道,“对付你,还用不着。”
“姬圣典,你欺我太甚!”黑衣少女心中暴怒,手中的黑索倏地扬了起来。发出了一串爆响,仿佛是抡起了一根千钧重棒,排山倒海般当头砸了过去!
黄衫少女将铁枪往上一迎,鞭枪相交之时,登时巨声轰鸣,火星四溅,如同两件重型兵器撞在了一道。
黑索和铁枪同时被反震之力荡开,却见黑索由直变弯,一个形变就立即就消解了反弹回来的沉猛力道。
黑衣少女皓腕一翻,黑索立即绷得笔直。又是灌注了巨力打去。
同一时刻,铁枪的余震之力却还未完全消散,黄衫少女勉力接下,却是不由退了一步。
黑衣少女得理不绕人。软绵绵的黑索在她手上有如重枪大戟,全是大开大荡的猛砸猛打。而黑索受力变形之后,又能迅速化解反震之力,让她能以极快的速度再次进手,刹那间击出漫漫鞭影,打得黄衫少女节节后退。
淡绿衫女孩看得眼都直了。“软兵器竟然还能这么用?真是太不讲理了!”
淡紫衫女孩笑道,“三姐不是说了鞭怕直吗?四姐这一手黑索,已经达到了束布成棍的的上乘境界。”
“是啊是啊。”红衫少女连连点头,“我就是喜欢这个打法,硬桥硬马、横冲直撞的风格,太适合我了。”
“省省吧。”银衫少女冷冷道,“四姐是把软索练得出神入化之后,才使软兵器变成了硬兵器,你这种只会用死力气的家伙,和四姐有什么可比性?”
红衫少女怒道,“我怎么只会用死力气了?我的枪法也很精妙的。”
“你枪法再精妙,还能比得过三姐?”银衫少女不屑地说,“现在三姐都被打到居于下风了,换你上场会是什么样?”
“我肯定是被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红衫少女丧气地说,“不过三姐也就这么败了?好像不应该啊。”
“三姐已经扭转局势了。”
“什么!?”
黄衫少女的素手轻轻一抖,铁枪忽然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极为巧妙的卸去了黑索的沉猛力道,没有产生一点反震之力。
枪弧一道接着一道,由此绵绵不绝,丈八浑铁大枪似乎变成了一条轻飘飘的布带,软软的全不受力。不管黑索是怎么势大力沉地砸压下来,都被看上去软绵绵的铁枪化解于无形。
“这——”淡绿衫女孩捂口惊叹,“三姐原来打得更不讲理啊。”
“我明白了。”淡紫衫女孩却是若有所思,“四姐把一条轻软的黑索使得如同重枪大戟,这就是举轻若重。三姐把一条笨重的浑铁大枪用得如同轻丝柔带,这就是举重若轻。”
红衫少女讶道,“原来是这么解释的吗?我还以为把一杆霸王枪舞得如同绣花针一样灵动,就叫举重若轻了。”
“所以说,你的思维总是这么简单狭隘。”银衫少女一脸嘲讽,“怎么都跳不出用死力气的范畴。”
红衫少女不服了,“喂!我的理解又有什么不对?”
“你现在就可以把一杆八斤八两的短枪使得像一根绣花针,难道这能说明你已经掌握了举重若轻的真谛?”
银衫少女冷笑起来,“如果你的力气可以一直增长不停,那么八十八斤的大枪也好,八百八十斤的大枪也好,或许都能轻而易举地耍弄起来,但这只能说明你的力气够大而已,死力气依然是死力气。”
红衫少女呆在当地,“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淡绿衫女孩拍手喊道。“五姐六姐,你们快看,三姐四姐的打法又变了。”
黑衣少女手上的那条黑索,突然间不再是直如枪棒。又变得弯弯曲曲,一下子幻化出千百条弹出的鞭影,好似无数条起伏不定的毒蛇同时向前而噬。
淡紫衫女孩直摇头,“四姐的兵器变回了常规路数,我觉得她输得会更快了。”
黄衫少女的铁枪依然划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弧。无巧不巧地和每一条鞭影都缠在了一起,最后同归为一。
枪身和索身勾连,连连颤动不休。某个刹那,枪身带动黑索绷直,所有的力道似乎都朝着索身的方向传递了过去,
黑衣少女腰腹猛地一弓,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是被强力弹弓打了出去,撞向了一堵粉墙。不过她的身手也是了得,凌空一个翻身整势,将双足踏到了墙上。接着顺势一个后翻,立即在墙后消失不见。
红衫少女失望地叹道,“哎,四姐还是老样子啊,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就无声无息,深藏功与名——好歹你认个输再走啊。”
淡绿衫女孩一脸崇拜地说,“四姐已经这么厉害了,三姐闭着眼睛就能赢她,我也好想这么举重若轻地打败强敌啊。”
黄衫女孩睁开双目。微微一笑,“看起来,你们已经明白什么是举重若轻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红衫少女抢着说道。“三姐,我们应该怎么练这个举重若轻呢?”
“你们需要勤修苦练,早日将劲力运用练到刚柔并济,刚柔互化的地步,就能对举轻若重和举重若轻的感觉,有所领会。”
“这好像有点空泛。”红衫少女充满希冀地问。“三姐,有没有直观形象一点的练法?”
“直观形象?”
“对对,就是像头顶青天,手执乾坤这样的,只要一门`心思练下去就行了。”
黄衫少女想了一想,指着书箧,道,“这里面有砚台,给我磨墨。”
“噢。”红衫少女心中有些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乖乖地按她的吩咐做了。
待她磨出了些黑墨之后,黄衫少女又道,“你们刚才练手执乾坤的鸡蛋,每人都捡一个在手上。”
四个女孩越发莫名其妙,各自拾起鸡蛋之后,问道,“三姐,下面该怎么做?”
黄衫少女正色说道,“所谓举重若轻,就是要以横举泰山之力,行轻如鸿毛之事。”
她手中的长枪倒垂下来,枪尖没入了砚台之中,沾染了黑墨。
“现在,你们依次把鸡蛋向我扔来。”
众人依言一一扔出,顿时见到枪影闪动个不停,恍若有一团羽毛裹住了鸡蛋,完全不带半点风声。
片刻之后,枪影全然散去,四个鸡蛋也逐个又飞回了她们的手中。
淡紫衫女孩捏住鸡蛋,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漆黑草书,惊呼道,“这是我的名字!”
“我的也是。”淡绿衫女孩脸色有些羞红,“我平日里写的字,都没有这么好看……”
红衫少女也在看着鸡蛋上自己的名字,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三姐,您是要我们用浑铁大枪在蛋壳上写字?”
“没错,你们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举重若轻。”
“可是,我们现在哪有这么精巧细微的控力功夫?”红衫少女犹豫着说,“家里有多少鸡蛋,都不够我们练的。”
“嗯,刚开始用鸡蛋练,确实挺浪费。”
黄衫少女伸手一指,“那里不是有一道白墙吗,你们先在墙上练习好了,争取做到写字而粉料不伤。”
“这法子好。”几个女孩喜形于色,“三姐,我们这就过去练了。”
“等一下,你们现在还有其他武学疑问吗?”
“没有了。”
“既然说没有了,我就先看会儿书。”
黄衫少女在地上找到了丢落的眼镜,然后从书箧里又翻出一本古籍。
她正自看得出神,忽然觉得胳膊被一阵扯动,抬头看去,只见七妹八妹站在了面前,不由茫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淡紫衫女孩道,“五姐六姐把那堵墙打坏了。三姐快过去看看吧。”
黄衫少女困惑起来,“不是要练举重若轻吗,怎么连墙都打坏了?”
淡绿衫女孩道,“她们两个抢着要用那杆八十八斤的丈八大枪练字。然后就在墙壁面前夺起枪来,拳脚相斗之中,墙就塌了。”
“莫急,莫急,我先看看家规之中有没有说明如何处理。”
戴着眼镜的黄衫少女翻起厚厚的教学手册。很快就露出了高兴的神色,“这里写着,若以武力破坏家中土木器什,一应损失都应自行负责,是不是?”
“没错,是有这么一条的。”
“这就好办了,就让她们自己修墙嘛。”
……
“这真的不能全怪我们啊!”
红衫少女无精打采地抱着一摞砖块,放在残墙之下,抱怨着说,“刚才三姐和四姐交手。最后那一下的力道全都传到这堵墙上了,对墙体结构应该也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银衫少女走了过来,也放下了一叠青砖,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之前大姐也把你扔到这堵墙上了,大姐也有过错?”
“大姐都已经去北京了,难道还能追她回来吗?”
“就是大姐回来了,你敢对大姐说她有责任?”
“这个,自然是不敢的。”
“你不敢追究大姐的责任,那么敢去追究三姐和四姐的责任吗?”
“这也不敢。”
“那么你还唠叨什么?”银衫少女哼了一声。“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以力为尊,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所以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吧,有实力的人才能超脱规则。没实力的人只能被规则摆布。”
红衫少女嘀咕道,“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了?”
“我说的有什么错?”银衫少女道,“你再想想,当年二姐要离家的时候,一剑几乎毁了半个山庄,大姐可曾说过要把她逮回来。让她把家里重新修复?”
红衫少女摇头,“没有。”
银衫少女理所当然地接着道,“所以啊,我们在这里修墙,你与其抱怨不公平,倒不如怪自己还不够强。”
“确实如此。”红衫少女咬了咬牙,昂首说道,“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加倍刻苦,早日练成绝世武功,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绝不沦为被随便牺牲的棋子,而要成为掌控天下的棋手;宁可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我要让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要让这地,再埋不了我的心——”
“醒醒,快点搬砖!”银衫少女没好气地说,“这会儿可不是做梦的时刻。”
红衫少女揉了揉脸,“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忽然间,她听到身边又放下了两堆砖块,回头看去,登时大为诧异,“七妹八妹,你们这是?”
淡紫衫女孩笑嘻嘻地说,“五姐六姐,我和八妹帮你们补墙。”
淡绿衫女孩跟着点头,“是啊,是啊,不然你们恐怕都赶不上吃晚饭了。”
“苍天啊!大地啊!怎么有这么贴心的妹妹啊!”红衫少女感动得稀里哗啦,“呜呜,我都不知道怎么爱你们两个才好。”
淡紫衫女孩容光灿烂,“五姐不用客气,我们做妹妹的,在姐姐有困难的时候,自然应该帮忙。”
“真好,真好,我一定会记住今天的。”红衫少女眼中泪花直闪,“七妹,八妹,将来你们打架把家里拆散了,我也一定会帮你们的。”
“五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淡绿衫女孩撇了撇嘴,“我和七姐以后才不会打架。”
红衫少女道,“我们家不是有传统的吗,大姐和二姐不对付,三姐和四姐不顺眼,我和六妹也打起来了,难道你们会例外?”
“这是你们的传统,不是我们的。”淡紫衫女孩不满地说,“我和八妹这么要好,有什么理由要打起来?”
“我几年前也是和你们想的一样;而现在,只能觉得往事如烟。”红衫少女长叹道,“将来的事情,谁又能料得到呢?”
淡紫衫女孩有些气愤,“五姐,拜托,我们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绝不会走你们的老路。”
“就是就是。”淡绿衫女孩轻哼,“人家和七姐最是合得来,她喜欢的,我也喜欢,我讨厌的,她也讨厌,我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不愉快?”
红衫少女咳了一声,望向宿命的对手,“六妹,你怎么看?”
“这个世界非常冷酷黑暗。”银衫少女冷冰冰地说道,“凡是秀恩爱的,通常都会死得更快。”
……
黑衣少女心情低落,慢吞吞地掠过了几所院落,忽然好像记起了什么,身形一下子化成了离弦之箭。
她飞速扑入一个坚实严密的牢笼之中,有一只斑斓猛虎无力地倒在地上,四爪轻轻滑动,时不时地传出低声咆哮。
“麻药没有过去啊,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角落之中,有一名小童静静地卧在那里,全身一动不动。
黑衣少女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脸,“十妹!十妹!”
没有回应。
黑衣少女搭了搭他的呼吸,又翻开他的瞳孔看了看,蓦然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经过他的口角,沾上了一些绿色的胆汁。
她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不见,心中充满了恐慌,再也抬不动一根手指。
“这下糟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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