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雨欲来（四）

李显被软禁于刺史府后，韦氏与周伯等人可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真怕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从前，武则天虽时有降旨申饬，但是，派人将他带走软禁却还是头一遭。一想到这里，韦氏真是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几次欲出门寻求援助，都被门口的士兵挡了回来。无奈之下，她只得呆在后院，守着被惊吓后还未缓过神来的一众儿女。而‘无名居’内其他的管事、后厨以及伙计未得允许，都不得擅自离开，由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负责看守，羁押于酒肆的西跨院。

        其实，李显在刺史府内却很是逍遥！封曾言虽遵照旨意软禁了他，但是，在未真正审讯定谳之前，他仍是堂堂亲王之尊，一应规格的衣食住行自是不能怠慢，所以，对李显的要求，封曾言早已吩咐了看守的士兵，只要不违惯例，都尽量满足他。也正因如此，李显在刺史府可着劲造作！把阖府上下折腾得是鸡飞狗跳。

        “来人，给我拿两坛好酒来！”

        “怎么回事！这菜都凉了，赶紧给我热一热……”

        “来人，我要沐浴，赶紧帮我准备热水……”

        刺史府的东花厅可谓是热闹不已，奴婢、仆人进进出出，简直如走马灯似的，把前来‘探视’的薛定成气的可不轻！这哪是软禁候审，简直是成了庙里的城隍，高高地供了起来。

        “刺史大人，都胡闹成这般模样了，你也不管管？”薛定成皮笑肉不笑地对封曾言问道。

        封曾言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圆滑地转过话锋说道：“薛大人，如今你才是此案的主审，陛下不是有明旨吗？让我房州刺史府一众僚属都协助于你，既是如此，我等岂敢越俎代庖……”说完，捋了捋胡须，好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薛定成一时气结，正欲拂袖而去，却被封曾言叫住：“薛大人，且慢！看在你我共事一场，有些话本州还是想说予大人听听……”

        “不知刺史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不过宦海沉浮多年，有些心里话想同大人说说。”封曾言见他不欲接话，继续说道，“大人年轻有为，又深受陛下宠信，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不过，你我同朝为官，当知朝局向来是瞬息万变，也许今日得势飞黄腾达，他日失事如墙倒众人推也是常事。如周兴、来俊臣之辈，当日是何等的权势熏天？只不过短短数月，便落得个身败名裂，抄家灭族的下场……”

        薛定成听了他一番话，不禁陷入沉思。

        “而今庐陵王之事，你我心里应当都清楚。若是他日陛下念起母子人伦之情，追究今日之责，怕不是你我可以担当得起的……”说完，讳莫如深地瞧着薛定成。

        薛定成也不是执拗之人，自是分得清好歹，对封曾言揖手一礼：“大人金玉之言，下官受教了……”说完，转身离开了东花厅。

        封曾言瞧了一眼窗台上晃动的人影，会心一笑后，便自顾自地回了刺史府后堂歇息去了。

        是夜，李显独自一人侧卧在榻上，却是难以入眠。屋内烛火已然熄灭，漆黑的夜色包裹着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依稀之间，屋外婆娑的树影倒映在窗纸上，如一幅跃动的图画，甚是有趣。

        折腾了一宿，李显有些乏了！寂静的空气中仿佛有一种刺骨的寒意钻入他的身体，不仅侵蚀着他的骨头，还吞噬着他的心。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在这偌大的屋内，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似乎隐藏着敌人张开的利爪，随时准备着将他撕碎！这是白天在公堂唇枪舌剑之时也不曾有过的感觉，很微妙，也很可怖。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呼出，烦乱又不安的情绪逐渐平淡了下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屋外偶尔传来的细微响动，一次次敲击着他的心。他闭上眼睛，将一切事情从头捋了一遍，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都如皮影戏一般，在脑海中快回放。他总觉得这件事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犹如那提线的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阎知微、可突干、契丹人、神都、陇右道……”李显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这些有所关联的人名与地名，总觉得真相就在咫尺之间，可是他就是怎么也抓不到那个关键的节点。

        忽地，屋外的树影剧烈晃动了一下，李显见事有蹊跷，立刻起身躲到了帷幔之后，静观其变。不多时，落下的门闩被一点一点地撬开，随着‘吱呀’一声，一个身穿夜行服的人影翻入屋内，四处打量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王爷，是我……”说话间，黑衣人摘下了遮挡脸颊的黑纱。

        李显一听这声音很是耳熟，从帷幔中探出头来，只见在那漏进屋内的清亮月色下，韩通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异常清晰地映入李显的眼帘中。

        “韩通……”李显激动地差点喊出声来。

        “卑职无能，让王爷受惊了……”韩通一边抱拳说着，一边向李显单膝跪地请罪道。

        李显见状，立即上前扶起了他：“快起来！本王并无大碍……”说着，瞧了瞧门外，确认并无异样之后，与韩通二人走进了暖阁。

        “韩通，本王让你去查的事如何了？”李显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爷所料不错，那可突干离开房州之后，确是去了神都，不但联系了当年归降的李尽忠旧部，还拜会了一个人……”

        “武三思……”李显也不等韩通揭破，一语道破了玄机。

        “正是！”韩通很是敬服地看着李显回道，“不仅如此，卑职还听说陛下已任命了武三思为河北道安抚大使，前往河北处理各州县战后事宜，并加封他为安东都护府都督，抚慰契丹、奚族与室韦等部族，以定辽东局势……”

        “那你可查到了那三个契丹人的下落了？”李显一点也不关心武三思升官与否，如今，他一门心思只想找到那三个所谓的契丹细作，不然，恐难洗刷自己勾结契丹的罪名。

        韩通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说道：“卑职通过线报得知，这三人确是可突干派来‘无名居’卧底的，不过，现在已被杀人灭口，要想找他们来对质，只怕是……”

        李显一听，愤怒地握拳击到了墙上，恨恨啐骂道：“好一个杀人灭口！这下死无对证，他们便可以伺机攀咬诬告本王了……”

        “王爷，不如让卑职先带你离开这里？”

        “你我自然是走得了，不过……”李显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韩通。韩通又怎会不知李显所指为何？如今，韦氏等人皆被囚于‘无名居’内，若是李显洗脱不了这私通契丹的罪名，不但他要刑法加身，只怕连韦氏与他们的一众儿女也不能幸免！

        “让我好好想想……”李显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手抵着下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

        “韩通，你说他们既然先前想要和本王结盟，为何又派这三个契丹人混入‘无名居’？难不成是为了监视我，可为何又如此匆忙就离开了？若说是为了刺探军情，本王不过一个被贬谪流放的废人，想要通过我接触到军政大事，怕也不那么容易！而且，既然此事木已成舟，他们又何必要多此一举么？留着他们对质之时一口攀咬本王岂不是更好？又怎么会派人将他们灭口了呢？”李显越想越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不知不觉间竟问出了一连串疑问。

        “卑职也觉得此事大为怪异！若当真如此，他们岂不是就将这人证给湮灭了……”

        李显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笑着说道：“只怕是朝中有人也想对付武三思！既是如此，那我们不如就将计就计……”说完，笑颜盈盈地走到韩通身边，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后，韩通蒙上面纱，即刻离开了东花厅。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李显很是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而后，一头倒在床榻上又没心没肺地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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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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