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桂棹兮兰桨
林羡刚到门口就听见金毛儿的叫声，嗷呜嗷呜，一声接着一声。
他打开门，迎面一道影子窜过来，他张开手臂接住它，带着它一点一点往屋里挪。
“好啦好啦——这么久没见，想我了吧——”他摸了摸金毛儿的头，金毛儿伸出舌头舔他的手。
“可不是——很久没见了。”林母笑呵呵的看着，“金毛儿，先让你哥进来。”
金毛儿放下了搭在林羡身上的爪子，但仍然围着林羡转圈。
金毛儿是一只哈士奇，偶尔安静，偶尔拆家，至于为什么叫金毛儿这个名字……当年林羡他们家决定养只狗，在养什么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林父想养中华田园犬，林羡想养金毛，林母比较中意哈士奇。
最后林母拍板决定，养哈士奇！
起名字的时候又有了分歧，林父说，就叫毛儿吧，反正不管是什么品种身上总归都是毛茸茸的。林羡说，不，我要叫它金毛，你们不让我养金毛，我用在哈士奇身上总可以吧？
林母想了想，说，那就叫金毛儿吧，儿化音，也听不出什么区别。
林羡放下书包，陷进沙发里，金毛儿蹭蹭蹭扑过来，用脑袋拱着林羡，求抚摸。他于是伸出手在金毛儿的脑袋上揉了两下，这时候忽然听林母说，“你们这回放假再回去就月考了吧？”
林羡点点头。
“你在家好好复习，我和你爸爸出去玩几天。”
“玩……几天？”林羡很有经验的问。
林母看了看金毛儿，“你上学那天我们就回来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带你去啊——”林母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们这是为了让你能够静下心来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
“那你们干脆把金毛儿也带着算了。”林羡扶额。
“这不是怕你自己在家里寂寞，金毛儿在家还能陪陪你。”林母说。
林羡觉得自己仿佛是充话费送的，他默默抓了抓金毛儿，“好吧……祝你们玩儿的愉快。”
郁如亦还是悄悄看了自己的主页的，最新一首歌曲发布的时间是半个月前，她自己做的后期。她记得自己当时在网上找了好多的教程，一点一点的摸索，就想着不能总是依赖别人，至少自己录着玩儿的时候能做做后期，修一修音。
那首歌听起来特别乱，她加不好混响，eq也是调得乱七八糟，底下的评论里有人吐槽她糟糕的技术，配了些萌萌哒的表情，说白菜啊你可千万别放弃治疗。还有人评论说，第一次做后期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更何况这些都是附加项，唱功好才是真的好。
她也看到有人发了很多再见的表情，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这些黑历史，总是抹不掉的。
说不遗憾是假的，那些点击量，那些下载量，当初看着有多开心，如今就有多难过。
总归是得到了教训，她关掉网页的时候想，有些决定只在一念之间，不管是好，还是……坏。
陶桃在qq上敲她，问她怎么突然换了个号。
“新的开始！”郁如亦这样回，顺带配了一个表情。
换新号总归是麻烦的，不过也算是帮她筛了筛好友，看着新号上显示的那一颗星星，郁如亦有些怅然。
她将琴盖打开，放上一本练习曲，一边翻页一边发呆，然后突然想起那一天她听到刘婷婷说的话：
“郁如亦啊——她一个特长生，连跟我比谁弹得好都不敢，她还能厉害到哪儿去？”
“说的那么风轻云淡，什么不想和我比，她自愿退出让我上，装什么清高啊，我最烦这样的人了——”
“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就算她想上台，人家也不愿意看吧——”
“切……什么气质啊，气质好顶什么用？气质能当饭吃？长着一张普通人的脸，走着不平凡的路，艺术生里的第一又怎么了？我不是艺术生，郁如亦不还是照样不敢和我比？说不定她就是个花架子，拿钱买的第一呢——”
“听到怎么啦？我就是比她漂亮，钢琴弹得就是比她好，不服憋着——”
郁如亦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向旁边偏了偏，透过琴面的倒影，端详自己。过了一会儿，她“腾”的站起身，跑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脸，面无表情。
她不漂亮。这一点她知道，小时候去串门，她听到别人夸有的孩子的时候会说“你家的孩子真好看”，她会默默地打量那个孩子，大大的眼睛，看着确实漂亮。如果不是漂亮的小孩子，得到的评价往往是“这孩子真敦实”，或者“真文静”。轮到她的时候大人们往往会说，“这孩子个子真高”。
从小到大她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家孩子怎么长这么高！”有时候母亲看着她就逗她，说你再这么长下去，以后当模特去吧！然而国内模特身高的最低标准是170公分，她差了两三公分。
她站在镜子前想，皮囊这玩意儿都是天生的，更何况她还谈不上丑得惊天动地，中人之姿罢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好看的皮囊，有趣的灵魂，若不能二者兼得，至少她还可以升华自己的灵魂。
想通了这些，她又“腾腾腾”的走回去，坐在琴凳上，双手虚放在琴键上，默数三声，开始练琴。
“嗷呜——”金毛儿趴在林羡脚边，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你就安静一会儿吧——”林羡敷衍的摸了摸它。
“嗷呜——”
“刚刚撕纸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老实？”林羡一边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碎纸，一边说。
“嗷呜——”
“我放那么高的地方你都能拿下来，那怎么每次出去看到巴掌大的小泰迪，你都怂的动都不敢动？”林羡收拾好了地面，拍了拍金毛儿的头，“自己反思去。”
金毛儿默默蹲在了墙角，眼神哀怨。
消息提示音响起，林羡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周策。
“我问到啦，高学姐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配乐，我给她推荐了钢伴，她说等我们月考结束以后就来找我们。”
林羡勾起嘴角，笑眯眯的打字：“够意思！”
周策秒回：“那……你不表示表示？”
“请你吃烤肉，时间你定。”林羡回复说。
“好啊！到时候听我电话！”周策又发了个表情过来。
林羡放下手机，抻了个懒腰。
是深夜。
音箱里放着歌，陶桃坐在飘窗上，向外望能看见万家灯火，写字楼的窗口零星亮着光，玻璃上映着她的脸孔，眼神空洞，没有光。
她只开了一盏小台灯，这时候她仰头，向玻璃的方向靠着，良久，没有动。
手机的指示灯明明暗暗的闪，不用看就知道是陶新华陆续发过来的信息。
而在不久之前，陶新华发了条短信给她，说他觉得现在处着的这个女朋友不错，想结婚了。
邱艳，女，32岁，陶桃从记忆中将这个人拼凑出来。她们见过几次，在饭桌上，在商场，甚至于有一次她到家中给陶新华送文件。
那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她从那个女人的眼神中读出了欲望，占有，还有……驱逐。哪怕她看上去温雅得体，对她嘘寒问暖。
陶桃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恐慌，这种感觉在小时候亲眼看着父母离异的时候都没有此刻来得汹涌，她记得当时陶新华抱着她，对她说，你妈不要你了也没什么关系，这不是还有爸爸在嘛。
因为这句话，所以哪怕这些年来陶新华有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她也从来不当回事儿，因为她知道她们不会进这个家门，所以也不会存在什么财产纠纷。她一直对这个异常的在意，她没有温暖的家庭，但至少她还有钱，她是陶新华的女儿，就凭这一点，她可以继承陶新华所有的财产，她不允许外人凭空进来和她抢。
但现在……陶新华说他想结婚了，那就意味着他会有第二个孩子，她从此有了个后妈，然后自然而然的，亲爸变后爸，她要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她面前其乐融融，而她就变成了外人。
她所有能倚仗的——亲人以及物质，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见它们消亡。
这让人咬牙切齿的人生啊！
与此同时。
郁如亦捧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母亲走过来，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红楼梦》下册，笑着对她说，“都看了多少遍了，还没看腻那。”
郁如亦抬起头，“这可是经典，经典怎么会腻呢！”
“我今天碰到一个个险业务员，你知道她以前学的是什么吗？”母亲忽然这样问。
“学的什么？”郁如亦抬起头。
“钢琴，沈音毕业的。”
“学钢琴……怎么会去卖保险？”郁如亦不解。
“哪有那么多学什么以后就能做什么的好事儿啊。”母亲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等以后你就明白了，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连研究生都愁就业难那……”
“那我更得努力了，我还想向着郎朗的方向前进呢——”郁如亦笑嘻嘻的说。
“郎朗啊——”母亲看着她笑了，“世界上能有几个郎朗，再说了，你练琴的时间那么短，人家郎朗可是成天就坐在钢琴前练琴，人家付出的努力比你多多了。”母亲顿了顿，补了一刀，“而且人家天赋还比你高。”
“喂……”郁如亦拖长了声音，“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好好好——等你考上大学以后再说，现在立刻马上，去睡觉。都几点了，别总熬夜。”
郁如亦瞬间怂了，她赶紧站起身，抱着书说，“是！睡觉！”
关上房门以后，郁如亦背靠着门，盯着天花板发呆。
钢琴专业的学生毕业以后变成了个险业务员……等她到了那个时候，又会怎么样？
她享受站在舞台上的感觉，她享受掌声和赞扬，但是现在……她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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