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山河祭 > 1.

1.


一曲山河祭,百万英魂泣。

        乱世之中,群雄逐鹿。五国并立的局面已经僵持了数十年之久,这数十年之中,五国间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各国都有称霸中原的雄心,但实力相当的五国中无一国敢率先挑起战争,各国的君主都在等一个进攻他国的契机。

        但是,几十年的和平被梁国国君的驾崩打破了。

        梁国,偏居于西南面,在五国中处于较为弱势的地位,与楚、齐、周三国相接。梁国国君驾崩突然,未能及时立下新君,膝下众子夺位。国内动荡不安,国外三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在齐、楚两国的挑拨下,梁国最终被迫分裂成了南梁国和北梁国。

        二

        平城原来是北梁的商业大镇,如今却是北梁面对齐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如今的平城早已没有了当初商业大镇的繁华秀丽,曾经热闹非凡的街道如今已是满目苍夷,城里的百姓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之人被留在这座空城之中。

        沈顾城独自走在平城的街道上,街面上一片狼藉,足可见城中百姓逃走时的匆忙。街道旁的小巷子里还隐隐可以看见一两具或病死或饿死的百姓的尸体。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万具枯骨中有多少是这些无辜百姓的?

        沈顾城轻叹一声,满眼迷茫困惑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从军十年,在战场上的厮杀拼搏,他护不住这北梁国土,护不住这安稳盛世,连这一城百姓也护不住,他……

        “铛——”

        一声酒杯碰撞的清响声从街旁的酒肆店铺里传出,沈顾城有些好奇地寻声探去。

        酒肆的门板只上了一块,另外几块门板斜斜地倚在一旁。从门口向里面望去,酒肆内的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破碎的酒坛,门檐和柜台上布满了蜘蛛网。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一手提着酒,一手握着两只酒杯,正准备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上。

        沈顾城看到男子,脸色微变,举步跨过门槛,在屋中站定。

        “沈将军,”男子放下东西坐下,转头看到沈顾城,向他微微颔首,“请坐。”

        沈顾城沉默地走过去坐下。

        那男子将一只酒杯放在他面前,打开一旁的酒坛给酒杯上倒满了酒。

        “十年的上好女儿红,你闻闻香不香?”

        “你偷的哪家女儿的?”沈顾城皱眉道。梁国的习俗,女儿出生时在庭院中下一颗桂花树,树下埋上一坛女儿红,待女儿出嫁时将酒挖出作为陪嫁。女子出嫁至少也得是十五六岁,十年的女儿红只有可能是他偷来的。

        “买来的。”男子端起酒杯轻啄一口,舒适地眯了眯眼,“你尝尝。”

        “军中纪律,战时将士不可饮酒。”沈顾城一口回绝,一脸嫌弃地把桌上的酒杯推向男子,“你来平城做什么?”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拿过沈顾城的酒杯,一口饮尽,继续沉默着自斟自饮。

        “陆、念、远。”沈顾城有些不耐,“我没空在这儿陪你玩。”

        陆念远放下酒杯,看着沈顾城沉声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沈顾城疑惑道。

        “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为兄只好来师弟这儿谋一份差事。”陆念远苦笑道。

        沈顾城闻言却是一喜,猛地起身,看着陆念远满眼的欢喜,“我早就说过,商贾末流,终究不是正途,当初你就不听我的,如今却又为何愿意相助于我?”

        陆念远苦笑不语。沈顾城看着他,深知依他的性子,若不是经历过什么大的变故,他必定不会有此转变。他想了想,没有再追问下去,话题一转,问道:“你当初为何选择从商?”他一直想不通,当初同样拜先生为师,同窗三年,陆念远才华学业各方面都比他优秀,但最后却走上了最低贱的商末之路。

        陆念远愣了愣神,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半响才回过神来。

        “怎么想起问这个?”陆念远想了想,回道,“大概是太过贪婪吧!”

        沈顾城怔住,转而轻蔑地笑出了声,“师兄可真是对得起先生的谆谆教诲啊!”说罢便起身轻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尘,向外走去。

        “走吧,时间不早了,师兄随我回军中做个军师吧。”

        陆念远提着没喝完的酒跟在沈顾城身后,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

        落日余晖下,残破的平城街道被火红的霞光染成血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隐约透出大战在即的紧迫感。

        三

        四个月后。

        平城城外的北梁军军营中,一连几次的胜利让北梁军的将士们一改四个月前的低落沮丧,士气骤然高涨起来。

        这几日恰逢与齐军休战,北梁国君更是准备亲临军营犒劳将士。明日便是国君到达平城军营的日子了,军营中的将士们都紧张地为迎接国君做着准备。

        主账内,陆念远坐在案桌前看着近日的军情文书,一人急匆匆地从账外冲进来。

        “师兄,你怎么还在这儿待着?”沈顾城看到陆念远还待在帐内,有些不悦。

        “怎么了?”陆念远有些疑惑,将目光从文书移到沈顾城脸上。

        沈顾城有些无语,将他从案桌前拉起,向帐外推去。“明日王上就要来了,你去梳洗梳洗,不要在王上面前失了体统。”

        陆念远转过身,在帐门前停下,“阿城,你不用……”

        “我知道师兄一向不喜参与朝政,可这连日的胜利多是师兄的功劳,我若不向王上推荐你,底下的人岂不是会说我嫉贤妒能、心胸狭小?”沈顾城打断道。

        “阿城……”

        “师兄不必多言,早些回去睡吧。”沈顾城不待他说完,就将陆念远推出了门外。

        陆念远走出帐门,北梁军营对面就是齐国的营地,从主帐望去,还能看见敌军营地升起的缕缕炊烟。陆念远招手,唤过一旁的侍卫,吩咐了几句,才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明日,就在明日,快点到吧!

        陆念远在心中默默说道,唇角微翘,攥紧了拳头。

        四

        翌日,午时过后,北梁王才乘坐马车缓缓到达北梁军营。

        “卑职参见王上。”将北梁王迎进主帐后,沈顾城带领平城军营的大小将领向北梁王行礼。

        “免礼吧。”北梁王抬手免去众人的行礼,看着沈顾城身旁的人,笑道,“将军身侧这位就是陆先生吧?”

        “回王上,正是。”沈顾城笑着回道,扯了扯陆念远的衣角。

        陆念远仿佛才回过神来,朝着北梁王低头道,“草民陆念远,见过王上。”

        “先生免礼。”北梁王目露赞赏之意,疾步走到陆念远面前扶起他,“先生有经世之才,能得先生相助实在是我北梁之幸。”

        “哦?是吗?”陆念远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一手握住北梁王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匕首,抬手变向北梁王刺去。

        霎那间,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沈顾城最先回过神来,推开北梁王错过匕首,一面冲众人喊着“保护大王!”

        陆念远见匕首刺了个空,“哈哈”笑了两声,翻转手腕,就准备向自己的胸膛刺去。

        “拦下他!”沈顾城护在北梁王身旁,看到陆念远的行为,连忙大声呵着。一旁的将士扑向陆念远,将他死死地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混乱稍稍平息,沈顾城转身跪在北梁王面前,“卑职有罪,请王上降罪。”

        北梁王目光闪了闪,“将军快快起身,此次多亏将军护卫有功,何罪之有?”

        “谢王上。”沈顾城感激地一叩首,起身看着被压制着不得动弹的陆念远,愠怒地呵斥道,“将他压下去!”

        北梁王神色闪过一丝不悦,沉默着看着沈顾城处理后事。

        五

        陆念远被关了起来,他默默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阵脚步声响起,陆念远抬头看着来人。

        “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顾城站在他面前,一手拽着他的衣领,满脸怒意。

        “不为什么。”陆念远淡淡道。

        似乎是被陆念远无畏的表情给激怒了,沈顾城一拳揍在他脸上,陆念远吃痛地揉了揉脸颊,反身扑向沈顾城揍了回去。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打做一团。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着彼此身上的一身伤。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沉默良久,沈顾城还是忍不住问到。

        “为了什么?”陆念远低头重复道,“你还没有喝过我那坛女儿红吧?”

        “女儿红?”沈顾城知道那坛女儿红,初见陆念远时,他就带在身边,这四个月里更是日日不离身,他还嘲笑过他是个酒鬼。“女儿红怎么了?”

        “那坛十年酿的女儿红,是……我女儿的。”陆念远合上双眼,仿佛说出的每个字都如重千斤。

        “你有女儿?”沈顾城皱眉道,对于这位十多年不曾联系的师兄,他确实不太了解。重逢之后,战事频频,他确实没问过他这十多年间经历过什么。转念又道,“这和你刺杀王上又有何关系?”

        “哈哈哈”陆念远听到他的问题,仰头大笑,片刻后,才喘着粗气笑道“你看不起末等商流,不代表你家王上看不起。”

        沈顾城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陆念远不待他开口,冷笑一声,继续道,“他倒是看得起我,区区百万金银,他竟派了五百将士将我家满门一百余人全部屠尽。”

        “这怎么……”沈顾城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可能?”陆念远接过他未尽的话语,“我也想知道怎么可能?那日是我女儿十岁的生辰,她吵着要我给她买礼物。可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看不到我给她带的礼物了。”

        “你不知道,她有多可爱,她只要对我笑一笑,我就想把我的所有放在她面前。”

        “可是她再也不会笑了。”

        “你说她走的时候得多疼啊?她最怕疼了。”

        “她一个人在地下会不会怪我?”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没能护住她的一世安稳。”

        “你原来问我为什么从商,先生从前也问过我。”

        “我以为不入朝政,就可护我家人的一世平安。”

        “可我忘了,乱世之中,谁人又能逃脱?”

        “为何偏偏生在了这样的乱世?”

        “丫丫,别怕,爹爹来了。”

        “丫丫……”

        沈顾城静静地看着陆念远缓缓倒在地上,唇角流出黑红的血液。他本就没想过活着离开,一早便就服了□□。沈顾城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他才慢慢地走回去。

        六

        沈顾城去了陆念远的帐中。陆念远的帐内十分简洁,只有一张床,一张案桌,案桌上放着一坛酒,是陆念远说的那坛女儿红。沈顾城走过去提起那酒坛,酒已经被陆念远喝完了,酒坛下压着一封信,沈顾城拿起那封信,抱着酒坛,靠着墙坐下。

        信是给他的,他默默地看完了信,突然觉得好累,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轰然倒塌。

        他一直以为他所追随的是能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的贤君;他一直以为他所走的是匡扶正义的大道;他一直以为他护的是一国百姓的和平安稳;他一直以为……

        战乱时期,以非常手段抢夺他人家产,不顾百姓生死,不管将士安危,大兴土木,只为满足自己一己之私。这样的君主真的是他所想追随的明君吗?

        不闻百姓怨声载道,一味粉饰太平;贤臣劝诫,一味推脱罪责。这样虚伪的君主真的能带领梁国统一吗?

        沈顾城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的眼光,先生说的对,他太过骄傲以致识人不清。

        沈顾城抱着酒坛疲惫地闭眼睡去,信纸从怀中滑落到地上,上面是陆念远的字迹。

        “离开北梁吧!在来平城前,齐国国君已答应我,不会伤害北梁百姓。”

        帐外夜色深沉,一轮弦月挂在夜空中,俯视着这乱世众像。

        七

        北梁五年冬至,平城城外齐军发起猛攻。随后,北梁守军将领沈顾城命令打开城门,递交降书,要求齐军进城后不能惊扰百姓,后自刎于城门之上,以身殉国。

        北梁六年,北梁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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