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锦
微风拂过青湖,卷着丝丝凉意,悄无声息溜进屋中。
此处是契安皇宫中最为偏僻的地方,十几年间无数传言中的奇闻异事,皆是出自这里。
位置本就偏僻难行,加之多年未加修整,使得这处破败不堪。传闻也就变得越来越离奇骇人,在肃郂四年时,皇上便被下令此处非召不得前来。
若是仔细查看,一看便可瞧出,湖畔有处小院子。
眼下虽说到了秋日,可在日头最旺的时候,散落的阳光还是能将人照的暖暖和和。
一位年迈的老人身披棉被,神色安宁的躺在椅子中,享受着片刻的安静。
从眼角以及眉梢的皱纹,大致可以推算处老人的年岁,花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冠与头顶,只用根玉簪固定。
椅子旁的桌案上,还放着老人没有用完的午饭,颗颗圆润的米粒上,放置着几根青菜和豆腐,可以看出老人胃口一般,用过几口便搁置了。
“嘎吱”一声,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是院子竹门打开的声响。
因着这动静,原本安静的老人猛然睁开了双眼。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眼白浑浊中发黄,可眼神锋利清明。
耳朵微微颤动,发觉没有其他动静后,老人便安心闭上了双眼,丝毫没有收到影响。
紧接着又是“嘎吱”一声。
老人明白这是竹门合上的声响。
“这院子里多少年都没有过人了啊?”身后之人几乎用着感叹的语气说道。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最后在桌案处消失。
“你这屋子多少年没这么冷清过了?”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如同平静的湖面置入石子,掀起阵阵涟漪,男子的话语在老人心口处泛起阵阵涟漪。
老人伸出枯木般的双手,缓缓将被子从身上移开。身上的衣裳泛着白,密密麻麻皆是布丁,可见老人的爱惜与节俭。
整个人从椅子上起身,用着最标准的礼制,口中振振有词:“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桂嬷嬷抬眼对上皇上的视线。
桂嬷嬷,便是抚养扶锦长大的那位嬷嬷。
男子一身黄袍,身量纤细且高大,足以看出年轻时的风姿,许是因为太瘦弱的缘故,脸色不太好泛着黄,有着若有似无的病气。
看着眼前的皇上,桂嬷嬷忽然想起,幼时扶锦所说的话。
小小一坨的扶锦,拿着落叶趴在嬷嬷身上,回忆着第一次所见到的父亲。
“嬷嬷,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个皇上”小扶锦瞪着大眼珠子,仔细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因着在嬷嬷身旁,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想说什么便顺嘴说出了。
听到扶锦的话语,嬷嬷缝补衣物的针线,险些一个没拿稳,垂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姑奶奶,只得感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桂嬷嬷轻叹口气,伸手摸上小扶锦的额发,环顾四周看着没人,才说道:“不像皇上,那像什么啊”
“话本子里的皇上,都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他和书上说的一点都不像。”小扶锦年纪小,可看过的书一点都不少。宫中的藏书阁,扶锦溜进去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他像书上说的先生,私塾或是尚书坊中的先生,教书育人识文断字,必定会桃李满天下那种的先生。”说起这个来,扶锦眼眸中泛起光亮来。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和书中所讲的正人君子,简直是如出一辙。
听到小扶锦软糯的话语,嬷嬷心中一阵心酸。
这些话语用于形容其他人身上,半点问题都没有,可那位皇上却是扶锦名义上的父亲。
纵观天下,怎会有人形容自己的父亲为君子,怎会自出生起便不曾见过自己父亲。
微风卷来,带来几分凉意。
也将嬷嬷从回忆中拉出,好似自从小锦离开后,自己便经常陷入回忆中了。
皇上寻了个位置,自己坐下,对着嬷嬷摆摆手,示意嬷嬷也坐下。
视线相对,多年未见,两人都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这么多年不见,嬷嬷也老了呀”皇上环顾小院,倒是先笑着说话。
“世上谁人能青春永驻呢?即便尊贵如陛下,依旧逃不过生老病死。”嬷嬷倚靠在椅子上,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淡。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胸腔中发出,可以看出皇上心情似是很不错。
嬷嬷心中一紧,多年不见,皇上还是可以一眼瞧出,身子不太好,那股若有若无的病气,是真实存在的。
“尊贵如您,怎想着来老奴这小破庙中。”说起话来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可谓是嬷嬷一贯的作风,即便眼前这人是天下共主,桂嬷嬷也无所畏惧。
皇上眼眸低垂,双膝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想她了”
一时间,桂嬷嬷竟分辨不出,皇上口中所说的“她”是谁。
“原先她在宫里时,时不时还能瞧上一眼,即便远了些却也能瞧个真切,如今嫁人了,也不知今生还能否有机会相见啊?”皇上伸手撑着身子,万般情愫在心中翻涌,仰望着院子中的大榕树,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同小锦的相见,便是基于这棵榕树。
嬷嬷起身走进屋中,麻利从里屋端来两杯白水,轻放与皇上眼前。
皇上并未多言,拿起茶盏小饮一口。
嬷嬷心中已然明了,他心中所想的是扶锦。
“皇上真龙天子,必得上天庇佑,千岁万岁。”看着眼前的男子,嬷嬷终究还是心软了。
名义上他是皇上,若真要说起,桂嬷嬷也算皇上的半个长辈,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嬷嬷也是亲眼目睹的。
笑声不断从皇上口中传来,在这笑声中,掺杂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及嘲讽:“千岁万岁,哪儿来这么大的福分啊?我若真活这么久,世上容不下我的人便更多了啊。”
嬷嬷心头一阵心酸,当年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何时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安慰的话语涌上嘴旁,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用何身份开口,眼下,自己只是个宫中最末等奴仆罢了,早已不是丞相府教养嬷嬷了。
而丞相府独女楚南栀,早就不在人世了。
“若是小姐还在人世,想看到的必定不是这般场景。”提起心中最痛的一处,桂嬷嬷只觉得心头嗓中满是苦楚。
斯人已逝,嬷嬷不愿看到,活着的人还困于死局中。
皇上举起茶盏的手,明显一愣,大抵是没想到,嬷嬷会如此突然的提起那人。
“是朕没用,明明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非但没有护住她,连她的女儿都护不住。”宽大衣袖下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清亮的眼眸泛起氤氲红晕。
桂嬷嬷神色动容,心中花了数十年所建立的围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困于死局中的何止皇上一个,当年所涉及的每一个人,如今个个都困于死局当中。
多少个夜里梦魇时分,桂嬷嬷都能回忆起自己命薄的小姐。
孩子是在深夜发动的,小姐脸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上,口中发出骇人的□□,深冬时节屋中连个取暖的物件都没有。
嬷嬷只得将仅有的衣物,撕成条条,将这些条条计算好,用那微弱的火光来取暖。
太医院原定的产婆,不知为何不知所去。
嬷嬷致死都记得当日的场景,偌大皇城深宫高墙,竟找不出一个会接生的医师。太医院的借口都出奇的一致,“皇后娘娘产后羸弱,太医院时刻离不开人,以备不时之需。”
从未觉得有这般孤立无援的时刻,心中装着自家小姐,嬷嬷不敢停歇,太医院不放人,便去求皇上。
当日是十五,皇上照例是要在皇后宫中过夜的。
在永安宫外求了许久,一声接一声的喊叫着,可得到的唯有一句“帝后早已歇息,有事明早再说。”
寒冬之夜,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把刀也是格外的冰凉刺骨。
不死心的嬷嬷,在寒冷彻骨的冬夜中,不死心的跑至其他后妃处,一个个的叩门请求。
只是,那个夜里,所有人都睡的很熟,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好在小姐孕中看过不少书籍,最终指使嬷嬷一步步操作,拼死生下了扶锦。在扶锦来到人世间第一个时辰,便撒手人寰了。
细腻的瓷脸上满是汗水,发髻凌乱的散在脸上,本就白净的肌肤,透着阵阵惨白,整个人虚弱无力的倚靠在床榻上,怀中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楚南栀的脸上此时满是欢喜,浑身上下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凝望着怀中的奶团子,颗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柔若无骨的手抚上婴儿的小脸:“嬷嬷,我有孩子了,我同他有骨肉了。”
嬷嬷侧坐在床榻处,看着平安的母女二人,眼眶随即也湿润了:“小姐,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楚南栀唇角勾起笑:“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就单字一个锦。嬷嬷好不好听啊。”
“好听,姑娘取的名字,秀气的很。”
“李锦,李锦,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楚南栀伸手逗弄怀中的娃娃。
桂嬷嬷神色一愣,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伸手抚上楚南栀的肩:“小姐记错了,孩子名为扶锦”
听见嬷嬷的话,楚南栀浑身一愣,原本的笑意拂去变得有些自嘲,苦涩的笑凝在嘴旁:“是我记错了,孩子怎么姓李啊,她应该姓扶的。”
“扶锦,扶锦,真是个好名字。”整个人都有些黯然神伤。
楚南栀怀抱着孩子,想要离近一些,仔细瞧瞧孩子的面容,手臂猛地一颤,险些没抱稳,还在嬷嬷及时扶住。
也便是在此时,楚南栀才发觉,自己连看看孩子的力都没有了。
以防万一,嬷嬷将孩子从小姐怀中抱出,在转换过程中,一个不稳不慎将手按在了床榻上。
掌中传来湿润的手感,立即让嬷嬷意识到不对劲,匆匆将被子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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