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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上元(六)


  一天夜里,润玉听得低低啜泣声醒来,迷离唤了声“露儿”却听不得回应,旁侧也空着。

  他赶忙坐起,见邝露坐在窗边凳上抽抽嗒嗒,泪花正簌簌落下。

  他心顿时一阵抽痛,匆匆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委地在她身前紧握住她手,她的手亦是凉:“露儿,这是怎么了?为何在哭?”

  “…吵醒你了?”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珠,哽噎道。哭成这般还在担心吵醒他,乖巧懂事得让他的心抽搐地痛。

  “露儿,到底怎么了?”他抬手拭去她泪,嗓音轻柔得满是着急:“你这般,我心中惊怕。”

  她委身扑进他怀里,环住他用尽全力拥紧。他连忙反手抱紧她:“露儿,快告诉我,怎么了?”他轻轻帮她顺背,念头闪过,急问:“可是…可是梦魇了?”

  她在他怀中委屈点点头。

  他心中一疼,亦松了口气,将她抱起,与她回到床上,放在膝头用衾被细致裹好,将她拥紧。运起灵力,身上,掌心不多时便热意融融,覆在她凉凉的手和足上。她窝在他贴心把握得分毫不差的怀抱里,像是泡在热度适恰的温泉中,渐渐止了啜泣。

  他边替她暖手和足,边和风细雨哄:“不怕,不怕,不过是个梦魇,可愿与我说说?”

  她靠在他胸膛,嗅着熟悉的朗夜气息,静默了会。

  他见她不言不语,又将她拥了拥紧,轻轻抚着她背,吻她发丝和光洁的粉额。一念动,他轻轻哼唱起熟悉的音律,他温和的声音散在融暖的夜里,余音袅袅得缠绵。

  是玉壶里的仙音,邝露从前在润玉梦魇时为他哼的曲,现在,却换他来哼给她听。邝露心中湿糯糯一片淋漓,贴住他脸颊,抱住他的手更紧了紧。

  “露儿,我给这首曲起名,唤作三赌令。你喜欢么?”哼了许久,他和风细雨问。

  “为何叫三赌令?”此话果然奏效,她声音仍是委委屈屈的糯,却明显有些好奇。

  润玉轻吻她额:“因着,是与露儿的三场豪赌,才赢得了现今相伴的光阴。”

  “那往后还赌么?”

  “不赌了,见好就收。”润玉细细碎碎在她青丝落吻:“最好的,我都已有。”

  “我方才……梦见你成功以血炼壁,拼尽一身血将其炼化,我那时才吐出陨丹,封灵印也因你的灵魄已去而打开记起了所有,那撕心裂肺的痛……”她在他怀中蜷了蜷,往他肩窝又埋了埋首,絮絮低言听得润玉心中一阵疼痛。

  “露儿,对不起。”他收紧双臂垂首埋在她肩窝:“彼时我不该瞒着你,更不该喂你吃下陨丹。但我很害怕,怕再一次失去你。你可知,你去的那日,喂你吃下陨丹那日,我便是这般的痛……”

  “我也很害怕会失去你……”邝露听得心里痛了痛,将环住他的玉臂收了收。

  “我们都不必再怕,因为我们再也不必分开。”她温香软玉窝在他怀里,让润玉踏实得心满意足,轻抚她青丝。

—————

  “其实,从前陪在你旁侧,我亦不是当真全然无欲无求的……我也想你偶尔,能看看我。”良久,她低言。

  “我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你。”他轻柔捧住她颌颈,两人的瞳仁中唯有彼此:“让你等了我那般久,都是我不好。从前是我太自私,彼时我不敢,亦无法相信爱。直到失去你,我才意识到我爱你。记忆回归之时,我才真正明白,我一直都爱着你。”

  他怀中的娇小人儿轻轻一颤,两人相拥的臂同时收紧。她埋首在他颈窝里,深呼吸让她心安的朗夜气息。

  对于情感的交付,他向来怯懦。他渴望被爱,也害怕被爱。他不知邝露对他的情意源于何处,他怕,她给予的并非爱,是同情,是怜悯,是想从他这里得到的某些好处。他更怕,她不知何时,会如突兀闯入他生命一般忽而离去。

  他宁可死死抓牢一纸看似更为可信的婚约,与她保持君臣之礼。只因在此关系掩饰下,他不必去深究她对他的感情,不必考虑对她如何回应,他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她的好。

  对比失掉婚约,他更无法忍受她抽离。他以为,那般的君臣关系,绝不必有告别的一日。怎知天不遂人意,在他装睡之时,她便被岁月无情夺走。

  遗失,才让他醍醐灌顶开始正视自己的感觉,而当遗忘的记忆涌回心间之时,他同时以旁观和自身的目光,去观摩万年间与她相处的点滴。他才察觉,从前她铺满角落的无微不至,早已一方一寸逐渐占领他内心全部,而他也早在不经意间把心交给她。

  原来他的爱从未迟到缺席,他已爱了她很久很久。久到,伊始根本无从考究。甚至也许,是在少时她吻他那个醉酒的午后梦里,便早已种下,攀缠万年时光落地生根,发芽盛放。

  “露儿,我爱你。”润玉抵住她额温声低言:“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瞒着你,让你受伤受苦受委屈,再也不会让你痛,更不会再留你孤单一人。”

  “方才我醒时心口还一阵痛。”她委委屈屈糯道,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她拥了拥紧,掌心轻轻覆上她心口:“可是此处?我替你揉一下可好?”

  她乖巧点点头,他温柔地轻轻揉搓。

  她轻轻指了指心口,软软糯糯道:“这里还疼。”他又将她拥了拥紧,轻轻吻她额,边揉边轻轻哼唱。

  “润玉。”她埋在他颈窝,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脖颈,娇娇软软唤。

  “我在。”他温温柔柔地应。

  “毋论生死,我们都不会再分开了么?”

  “自然是。天阶黄泉,银河忘川,同去同归,断不相离。”他温柔捧住她优美的长脖,在樱瓣上落下一吻:“以此为信。”

  长吻毕,润玉抚顺着她绒软的秀发,笑得和风细雨:“心口还疼么?”

  “还……还有一点……”借此撒娇的小心机,让她心虚得埋首在他颈窝。

  他亦了然,轻笑着替她缓缓揉搓,看她乖巧搂住他肩膊靠在他怀中,存了几分逗她的心思:“露儿,与你说个能分辨梦魇的办法可好?”

  “是何方法?”

  “依梦陀经载,封灵术不会随着施术人灵魄散去而解开。”

  此话果然将她惹得有些恼,从他怀中抬起一双烟波弥漫的柳叶眸委屈巴巴地嗔道:“那根本就不是重点……”

  观得他低声浅笑点她鼻尖,才后知后觉他仅是在逗她。更恼了些,她伸手在他腿上轻轻一掐。

  “还疼么?”

  她看自己惹了火,正是欲哭无泪,轻呓:“不……不疼了,我们歇息吧。”

  “但我看露儿根本不想睡,无妨,让我好好替你揉揉……”

  过了许久许久,狂风骤雨终是将息,她浑身酸软无力,趴在他胸膛,柳叶眸半敛撇着嘴欲言又止望着他。这龙本就生猛,她也不知方才是戳中了他哪点,比平日还要来势汹汹。

  他看她幽怨的小眼神不禁轻笑出声,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他怕弄疼她一直都有所节制,今夜不过是才稍放纵了些:“是露儿自己惹的火,可怨不得我。”

  “我哪有……”她可怜兮兮地嘟囔:“不过是轻轻掐了…”她声音低下去,一个念头福至心灵,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看她在他怀里糯糯软软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轻抚她脸颊,温柔哄道:“欺负你是我不好,随我入太虚,我补偿你如何?”

  她乖乖点点头,两人扣紧十指进了太虚。

  邝露睁目便见得自己坐在缈山下淮河边,他从后将她环在怀中,河边水仙丛丛簇簇,周遭有水蝶双双飞舞,她双眸随之亦亮了亮。

  他在头后和风细雨地轻柔道:“缈山淮河在凡尘,水蝶飞不去,我便在太虚里幻,可喜欢?”

  她回首在他脸颊落下一吻,沾雨带露的栀子绽开得肆无忌惮:“很喜欢。”

  邝露背靠在他怀里,一双蝶儿落在她掌中,她看着水蝶缓道:“彼时司夜神一职,值夜时常有只单翼水蝶,孤零零落在我肩头。但你假扮彦佑来见过我之后,便未再见那水蝶,不知可找到另一半了?”

  “找到了。”

  听得他如此温声道,看向她的杏眸里繁星闪烁,邝露后知后觉:“是你!那单翼水蝶,是你变的。”

  动容层层翻涌而出,无论是在凡,还是在她以为自己孤独之时,他都默默候在她身侧。她扑进他怀中将他腰际环紧:“原来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他清风细雨笑得温和,将她拥了拥紧,握住她皓腕。他绑的红绳正缠在她腕上,嗓音里是无尽的温柔和宠溺:“露儿,在凡时,你在这缈山下淮河边,赠我同心结镶红豆的编绳,我亦在此镜中为你灵魄系上红线,临渊台那夜,我俩亦以红线互缠,那便是里里外外,生生世世都逃不掉。你果真不悔?”

  “断无悔。”十指紧扣的腕上两条红绳格外醒目,她轻抚两人腕上的红,笑得温软甜糯:“日月昭昭,此心不改。”

  杏目中星辉点点熠熠地亮,他轻柔抚顺她的青丝,扣住她脖颈,俯身吻住她樱唇。拂晓露水的芳香在朗夜气息中挥发,融合得天衣无缝。

  诉不尽的爱意溶在契合的灵魄,以及镶缠的身躯中,被余下美满的夜色吞噬干净。

  我只是一珠小小的露水,却不知天高地厚爱上一条龙。他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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