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上元 (二)
回到小竹林,便见小庄子果然经已搭好。以青竹在潺潺的泉眼旁边搭成的小庄,简而不陋,竹林轻雾缭绕间别有风骨,十分雅致。庄中有前厅还有两间小房,青松玉骨的白衣身影正在其间忙碌,见两人归,他高兴得杏眸微敛。堇堇求了个抱抱后,便欢喜地带魇兽去了她小房间。
邝露扶着门框看着一大一小,笑得甜糯,润玉走来将她抵在门上,她捻起袖子为他拭去额上的细汗,糯糯浅笑道:“这小庄子搭得真好,我很喜欢。”
不必问便听得她这般说,他的笑意更是深了深。邝露见状,伸手搂住他如松肩膊,在他脸颊落吻,笑容温婉轻言:“但是,我更喜欢搭庄子的人。”
他眸色一谙,扣住她后颈俯身吻上她清甜的樱唇,驾轻就熟勾出她丁香软舌辗转吮吸。
长吻毕,她攥住他衣领,脸色绯红,软软笑道:“回到天界,便让彦佑做个《四界美男图谱》,将陛下放在首页,可好?”
他低低地笑,弗如从空旷遥远的星空那头传来,却莫名似多了几分烟火暖意:“这难道不算明目张胆地以权谋私?”
“反正红颜祸水的恶名,我也没少占,多加一项又何妨?”她笑弯的一双柳叶眸微敛:“况且,在露儿心里,陛下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当真?”见她朱唇莞尔地点头,他唇畔笑意更深:“露儿,在凡便要如凡间女子一般,唤我夫君。”
“夫君。”她甜甜糯糯地乖巧唤。
他满意地笑,轻啄她唇,转至她耳际落吻:“在我心里,露儿亦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润玉本想驾云到山外小城置办些物品,邝露却道天色将晚,就地取材便好。
两人随之用年岁大的竹子做了些碗筷,又挖了些春笋,在山间采了些云耳香菇切丁。下锅加海盐炒香后,竹筒里酿的山泉水和白米亦蒸得半熟。将鲜香的素菜放入竹筒中一道蒸制,山泉的甜混着香菇耳片和笋的鲜,加上米饭中淡淡竹子清香,色香诱人让堇堇食指大动,比平日还多吃了些。
许是下午玩得累,堇堇饭后早早就回了房,还不需爹娘怎哄,便翻身入了梦。晚间,邝露在润玉怀中很快亦睡着。
润玉感知到傍晚便来过的熟识神息再现,起身披衣,借着月色踱步到泉眼旁,便见淙淙溪流旁的身影。润玉嗓音清淡发问:“火神大驾,傍晚却怎的下隐身结界在旁,不肖现身相见?”
“尔家三口和乐融融,我何必现身叨扰。我早不是什么火神,亦早卸了魔尊之任,而今不过是一山中散民,来看望兄长。”旭凤回身一笑:“哥,别来无恙。”
“旭凤。”他走到旭凤旁侧,亦笑得温和:“近来可好?”
“甚好。得听妖界来攻一事,还听得帝后险些为六界众生丢了性命,倒是有些不解。”旭凤亦向着他,笑得如同两人年少时般模样:“哥,要去打架,怎的不叫上我?”
“你既当了这逍遥的山中散民,远离纷争,又何必与你说起这等事,引你烦忧。”润玉温和浅笑:“幼时你有的都会与我分,偶尔我亦会觉得,你比我更似兄长。保六界安稳,本就是我的责任,自当义不容辞。”
“彼时你来向我借登炙属之巅的图,又将恢复火神仙籍的诏书给我,可知妖界一事始末?”
“尚未。”他回想着,温声应:“彼时,无论你愿不愿将图借我,那诏书都是要予你的。”说着,他将典籍地图幻化出予他:“这地图和宝鉴,以及你当时为我探知的消息都十分顶用。你既来了,正好一并归还。多谢襄助。”
润玉另又幻化出一小盒子递与他,旭凤将其打开,里头是两颗透明的珠子,珠子里头似藏着两颗水珠,听得润玉解释:“此光菱珠,是露儿找鲁匠仙君精制的,里头藏的两水珠蕴集了泽彩仙娘注入的七色光。将水珠放入双目,可助人辩色。露儿道,多亏你襄助,我才得以安然从炙属之巅归来,此恩必定要谢,便唤我将此珠给你,让你切勿推托。”
“那便多谢嫂子心意了。”旭凤笑言:“你大婚那日……”
“棠樾与觅凰到了,我很高兴,我也知你会替我高兴,更知我俩不必再那般场合下相见。”润玉顿了顿:“旭凤,过去……”
“过去便不提了。今日锦觅与我说,她从未见得嫂子这般欢喜。”听得旭凤此话,润玉的笑意深了深,旭凤继续道:“又说,从未见过你这般欢喜。锦觅既用上“满面春风”这词,我自是要亲自来瞧瞧她用对了没。”又听得旭凤说:“一瞧之下才知,原来以前从未见过你笑。”
“露儿欢喜,我便欢喜。”借着月色,能见润玉白皙的带笑的脸颊微红。
旭凤闻言一笑,顿了顿,继续道:“从前我母神……”
“二弟。”润玉笑得温润:“过去便不提了。”
旭凤一笑:“说来,你是如何说服长芳主让花界重归天界的?”
“彼时妖界正在蓄力攻打花界,已在花界周边埋伏,我将此消息告诉牡丹芳主,又将我对抗妖界的计划秘密告知,并将天兵留在花界保护,亦告知她天界断不会重蹈过去的覆辙,她亦得知我为露儿下诏改法,有后无妃。更是因深明大义,知道与其让妖界一统六界,不如重归天界,便提出了自治的条件。”
“不对,不止。”
“我还跪了她。”润玉看着旭凤惊讶但仍狐疑的表情,继续说:“还对她说,从前,我因不懂如何爱,做了许多错事,但后来有位女子为我练禁术舍命教会了我,我亦愿为她舍命。我的爱从来都是自私的,我要保这个天下,都无非为了她。若她不在,这个天下亦没有存在的必要。求牡丹芳主成全我联合各界对抗妖界,为她保住这个天下。”
旭凤沉默了。
从前,锦觅虽不能爱,却并非全然不懂爱,只因锦觅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即便幼时没有爹娘,却在老胡与众芳主的爱里长大。最终锦觅跨越了她不能爱的坎,来爱旭凤。
但是润玉则相反,能爱,却从不懂爱。只因润玉从未感受到爱,他娘亲的爱,是剜鳞割角的刀,谋权篡位的剑,深沉却锥心地痛。后来上九重天,被先天后处处伤害打压,更谈何有爱。
直到那女扮男装的女子莽莽撞撞地来向他报道,直到她日夜相随无怨无悔地伴在他旁侧,直到她为救他练禁术遍体鳞伤,直到他在习惯了她如影随形刻骨铭心的存在后,她为救他死去。
那一日,他才开始懂。
而到他失去记忆,再重新想起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他原来,也一直爱着她。
那些忽远忽近的推却,不只是他不相信自己值得,更是害怕她会以任何方式,包括以爱之名离开。
“不对,还不止。”旭凤仍是狐疑:“这可是长芳主。”
“她还让我替她整理花肥。”
听得润玉无可奈何投降的语气,旭凤压着声音笑得乐不可支,眼泪从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飙出:“这就对了,不愧是长芳主。”
“此事只有我与牡丹芳主知晓,还请二弟不要告知他人。”润玉叹声气:“天帝也是好面子的。”
“得空便带嫂子来我山间屋里坐坐,离此处不远,隔几个山头便是。”旭凤拍了拍他肩头,收了笑,伸手比划:“听彦佑说,嫂子酿酒的绝活很是不错,下次有机会,便带些予我们尝尝。”
“一定。”
两人相视一笑泯恩仇。
润玉曾见过两个女子在他眼前死去,一个教会他放手,一个教会他携手,一个在远去的他乡,一个在眼前心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龙在琉璃树下,银河边上,不自觉等待梦中一方清露。有日彩虹桥畔路过一朵霜花,他以为那便是他梦中人。孰不知,他梦中的清露,已扮成小天兵的模样,陪在他身旁。
醇酒,彩虹,三生大梦,恩怨皆了,往事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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