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雪雾渐渐消散了，舒南远远望见往这边过来的石愿二人，慢吞吞地御风迎了上去：“前辈。”
石愿心情颇好地朝他颔首，说道：“走吧。”
看来确实是前辈赢了。舒南暗暗想到，却见钱盛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着，也跟了上来，欸？他问道：“钱大哥也要与我们同行？”
“故人相见，总不好如此就分离嘛，且我久不见到小南你，甚为挂怀。”钱盛正了正发冠，慢条斯理地回答，“何况我看你们去的方向与我目的地一致，不若一起走，热闹些。”
这话嘛，听听就罢。舒南心想，你们这故人相见的方式，属实有些惊人。
却听石愿嗤笑一声，“没脸没皮。”
舒南觑了石愿一眼，此前前辈神情一直淡淡，虽然也会打趣含笑，但她眼底是冷漠的，给人的距离感却很重，倒是钱大哥来了以后，前辈的情绪外露了许多。
“哎，姐姐，你这话可不对。”钱盛快步上前，与石愿并身而行，“你瞧，我的脸皮可不在这儿吗？怎么，它惹姐姐不满意了？”
石愿压根不带搭理他，只对舒南说道，“不必搭理此人。”
“姐姐怎么如此狠心？”
这故作委屈的音调让舒南侧目，怎么以前见到钱大哥时，不觉得他这么欠呢？不过他到底与二人都不算太熟悉，只默默地当着自己的旁观者。
三人就此同行。半道上，舒南几经斟酌，还是选择了在路上开口：“前辈，我欲许愿。”
“何愿？”
“我想与青青同享灵力和寿命。”舒南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同行的二人惊讶。
“你确定？她是人族。”石愿提醒道，“你可得想清楚，愿望若被我食下去，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早已考虑清楚。”舒南坚定道，他七年前就做此想法，如今亦然。
食物的香味没有消减半分，这确是他的愿望。石愿掐诀，倒是明白了舒南为何一心自己去寻化灵草，虽然依旧觉得他不怎么聪明，但这份食物很香，没必要推出去。
石愿手指翻飞，打出一道灵光，一分为二，一道向他飞来，一道飞向了远处，“如此，愿成。”
“走吧。”
冥冥之中，舒南只觉得他多了一份羁绊，这份突然的感觉叫他心情安定下来，少了些莫名的焦灼。
“你倒是坚决，不过停泊下来的，还能叫‘风’吗？”
舒南回神，答道，“钱大哥，我是化灵之风，本就与自然之风不同了。且如今我已固灵，可以自由行走人世，如何没有停下来的权利呢？”他只要一想到记忆中的少女，脸上就满是笑意，“风就不能为了一个人停下来吗？”
“你此前到底伤了根本，如今又与人族同享寿命，先不说风落知道了会不会跳脚吧。”钱盛摸了摸下巴，评价道，“你呀，不适合做生意。”
这突如其来的评判叫舒南莫名，想到青青如今就在开酒肆，眼前人是灵族中鼎鼎有名的富贵之辈，他不由虚心请教，“何以见得？还请钱大哥教我。”
坐在云上的钱盛看了他几眼，吐出了三个字，“太实诚。”
欸？
“可做生意不是该以诚信为本吗？”
听闻这话，钱盛用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还太天真。”
钱盛看他一脸茫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帮损友教导小辈的责任感，指点道，“就拿化灵草来说，你压根没必要去找寻，只要在如今许愿时一起说出，你石愿姐姐就能替你全部实现？”
“可是不是只能向愿许一次愿望吗？”舒南顾不得纠正对石愿的称呼问题，直接反问道，然而下一瞬，反应过来的他默默闭嘴，是啊，一次又不只能是一个，“……这也能行？”
他望向前方的石愿，这点距离当然不足以让她听不清对话，她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他难得有些沮丧起来，我当真如此之蠢？
“一点也不机灵。”钱盛伸出手指虚点他额头。
“那如果有心之人一次向前辈说出许多个愿望，这也可行？”
“若许愿之时心底的欲望确实这么多，理论上可行。”却是石愿开口了，“可你要知道，能和我族达成交易的愿望本质上是人许愿那一刻心底最强烈的欲望，若真有人如此贪婪，往往会先被欲望吞噬。”
“何况我们愿族又不是什么都吃的，如此驳杂的欲望，难吃得很，没有哪个愿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过于贪婪只会一无所得。”
“你瞧，你石愿姐姐就是个聪明人。”钱盛懒懒开口，“哪像你，尽做亏本生意。”
石愿瞪了他一眼，“你莫逗他。”
“我可要伤心了，姐姐。”钱盛御云来到她身侧，“这小子才和你认识多久啊，你就这般护着他。”
石愿权当他不存在，可惜钱盛还长了张嘴，忽视不得。
“姐姐，你原谅我嘛……”
“闭嘴！”石愿打断了他，“休要再提。”
舒南默默旁观，看到钱盛因这话低头闷闷不乐时，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钱大哥也没有很聪明嘛，到现在都没发现，前辈对他是不一样的。
前方的钱盛一阵恶寒，等他狐疑地回望时，舒南已经收回了视线，钱盛没发现什么反常，暗忖，是哪个对头在咒我？
……
数日后，御风行云的三人来到了舟山城。此时大寒刚过，街道上依旧行人寥寥，偶尔还能从屋檐墙角寻到雪的踪迹。
他们皆收了灵术，老老实实地徒步行走。不多时，舒记酒肆就到了。
陈设与之前并未有任何改变，棚子、人群、炭盆……较之街道的寒冷，这小小的酒铺倒是温暖了许多，烤火喝酒的客人发现了石愿二人，不过这次，倒是极有眼色的没有议论了。
及至这时，舒南才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止了步，踌躇不前。
“你犹豫什么呢？她此时又看不到你。”却是钱盛拍了拍他的肩，传音提醒到。
舒南恍然，连忙追上石愿，“前辈，这是化灵草榨成的汁液，请你把它交给青青。”
他们三人进了酒肆中，阿柱正在擦拭柜台，抬眼一见石愿就扬起了笑，“贵客回来了。”
叶青青依旧坐在桌子前打算盘，听到阿柱的声音后她抬起了头，见到石愿后神色蓦然惊喜，“石姑娘回来了！”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连忙起身引她们到后院，“来这边吧。”
她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簪了一支玉簪，清清爽爽的打扮，衬得她身形单薄。瘦了，舒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心想，还长高了不少。
见钱盛有意止步等他，他忙跟了上去。
“怎么？久别重逢看呆了？”
舒南只笑笑，并未答话，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做妇人打扮的姑娘。
“石姑娘，你找到舒南了吗？他如今可安好？”甫一进门，叶青青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若言他有娇妻美妾，你该如何自处？”
叶青青被逗笑了，“石姑娘，舒南才不是那样的人。你说他娇人在侧我也就信了，可娇妻美妾，断是不可能的。而且，我只要他安然无恙就好。”
“哦？”石愿玩味道，“你们才认识三年，就敢如此肯定他不会变？”
“前辈！”
“他不会。”
这交叠的声音叫石愿弯了眼，她这才将舒南交予她的白玉瓶递给了叶青青，“这是他给你的礼物，喝下它后就得见常人看不到的灵族。至于他如何，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叶青青听闻这话，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她果断喝下了汁液，须臾后，她终于见到了朝思夜想的人。
他正站在那位金衣公子的身侧，离她很近，乌黑色的头发用玉冠束成了马尾，很是利落，一双多情的凤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鼻梁高挺，薄唇带笑，也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身姿挺拔，仿若一个孤高的贵公子，好在他温和的目光和那温柔的笑意中和了这份长相带来的距离感。
她想，他和她幻想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她以为舒南应当是个看起来阳光温暖的大男孩。
可她依旧近乎贪婪地望着他，似要把眼前人刻进心里一般，一双圆眼眨也不眨。这就是我的舒南呀，叶青青心中慨叹，欢喜非常。
她终于见到他了。
专注的姑娘不会知道，在她瞧见舒南的那一刻，她与石愿的交易就完成了，取到“愿”的石愿含笑望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璧人一眼，转头悄然而去。钱盛亦跟了出去，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赠了一道灵光与他们，轻轻带上了门。
情投意合，别无所祝，那就祝你们财运亨通，财源滚滚吧。人间钱币所化之灵，送出了化灵之后的第二个祝福。
互望着彼此的有情人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离去，叶青青脸颊上的酒窝愈深，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在这情意绵绵的静默中，一串玉珠落了下来，而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说：
“舒南，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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