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笼鸟

丫鬟冬月哭丧着脸，望着做男子打扮的叶青青，“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小姐你又会被罚了！”

        “他都出远门了，怕什么？”叶青青打定了主意，满不在乎，“今天有人找我你记得挡回去。我又不从正门溜走，只要冬月你配合得好，保管不叫人发现。”

        主子任性，丫鬟也毫无办法，只好忐忑地听她安排。

        叶青青循着没人的空隙来到了花园的边角，从一处成片的矮木后面抽出了几块砖，这是舒南告诉她的一处破洞，她知道后，偷偷用砖掩盖住，虽有瑕疵，但也一直没叫人发现。

        循着没人的空档，她钻了出去。

        她又成功出府了！叶青青掸了掸沾上的灰，心里头很是畅快。尽管出来过不止一次，可除了那次和兄长逛的灯会，其余时间，都是从马车窗里偷偷地打量。这合州城，于叶青青而言，很是陌生，但她是个胆大的人，短暂的胆怯过后就开始兴奋好奇起来。

        她饶有兴致地在城中闲逛，她的伪装很成功，刻意装着为变声苦恼，哑声说了几句话就再不肯多开口后，店老板都以为这是哪家出手大方又好面子的公子出来见世面，全热心地招待着她，叶青青如鱼得水。

        但她毕竟没有经验，也不敢大包小包地买，这弄回家不马上就暴露了？只去酒楼点了一桌菜，就在那儿吃饭品茶，听曲作乐。

        叶青青没敢多待，逛了两个时辰就回府了。冬月看着安全归来的她松了一口气，“小姐，少爷说他在书房等你呢？”

        “哥哥找我？什么事？”叶青青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到。

        “少爷只说叫你午睡醒了去书房寻他。”

        左右无事，叶青青放心地去了前院。叶文勃见到她就放下了书，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阿兄这个表情，似乎不太妙。叶青青期期艾艾地开口，“阿兄。”

        叶文勃没理她。回想了这段时日自觉乖得很的叶青青胆气也上来了，“阿兄，你做什么这么盯着我，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似的。”她顺势在兄长对面坐下，一脸理直气壮，“你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叶文勃无奈，用书轻敲她的头，“花园那里我让人修好了。”他递出去了一块玉佩，“这个拿着，后院守门的是我小厮的老子，你以后往那儿走。”

        叶青青由惊转喜，忙将玉佩接了过来，“谢谢阿兄！”

        叶文勃揉了揉额头，对妹妹颇为头疼，“下次可不要偷偷做这事了，你若独身在外出了什么差错，不是叫我与母亲担心？”他叹了口气，“青青，我知你天性活泼，你想出府玩，就告诉阿兄，我总会帮你的。”

        叶青青觑着叶文勃严肃的表情，讪讪一笑，“我错了，阿兄。”她拽紧兄长的衣角，软了声音，“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阿兄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怪你。”叶文勃拿她没办法，只揉了揉她的头，“但日后做事不可如此鲁莽，需得细细规划，万事以自己为重。”

        “还有，在外不要随意露富，你可知身后有尾巴？”

        叶青青悚然一惊，先前还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怎么现在听兄长一说，这要没他的保驾护航，自己可能就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终于后怕起来，肃了神色，“还请阿兄教我。”

        叶文勃知道妹妹聪慧，见她这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颇为欣慰，说：“青青，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所以我会把我知道的全教给你，我不缚着你，但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叶文勃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然而他是男子，在外行走比较自由。何况他是下一任家主，叶父虽属意他科举改换门庭，但也觉得不可不懂自家立身之本，培养生意上的继承人时也会将叶文勃一道带着，因而在为人处事、接触外界这些事务上，他比叶青青老道许多。

        叶青青跟着兄长学习，又在扮男子外出时将兄长传授的经验一一融会贯通，她以极快的速度成长着。她不仅看到了外面的繁华与自由，她也看到了外界的苦痛与磨难。

        为生活忙碌奔波的农人、凭栏卖笑的红尘女子、衣衫褴褛的乞儿……这世间的苦痛叫她不忍卒视，尽管如此，她还是向往外界的自由。

        快要入冬的时候，叶父回来了，叶青青再不能假做男子出门，以免东窗事发。日子又回到了无聊、压抑的境况，她开始想念舒南。

        光阴流转间，叶青青过了十三岁的生辰。某一天，书桌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枝红色的鸢尾花，那抹红色极为耀眼，还在书房门口的叶青青眼尖看见那抹红色，连忙小跑了过去。

        “青青，我回来了。”

        盖着木盒的书本被放到了一旁，那盒纸片露了出来，排列出这样一句话。是舒南，他回来了！

        “舒南！”她高兴地唤他，只觉得自己浑身被微风环绕，有两张纸片漂浮起来：

        “是我。”

        三个季节的别离没有叫他们变得生疏，思念的人回到身边后，他们更珍惜能相处的时光。叶青青对舒南讲述他离开后的生活，对自己扮做男子出府的壮举很是自得，舒南只夸她，“青青你好棒啊！”将她逗得开怀。

        舒南会讲他旅途的见闻，河流山川的秀美，天高海阔的壮丽，还有熙熙攘攘的人间……一切一切都让叶青青入迷，不过她也不如以往那般天真了，只说：“等我攒够钱财、再长大一点，我就与舒南你一起周游天下！”

        她情知自己在妄想，至少，叶父就不可能放她离开。可心里到底有妄念，有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心底生长，她想，总有机会的，兄长不是给了我一个铺子练手吗？

        “好。”

        少女又有了讲述心事的对象，有了日日相伴的友人。她继续教他读书识字，一起品读书籍，交流观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1

        夏风时而温和，时而暴烈，是四时之风里脾气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个。可舒南在叶青青面前，永远都是温和包容的：他不会因叶青青的捉弄生气，对叶青青的小骄傲永远只有夸赞肯定；偶尔他出去放风了，没有陪伴在少女身边，即使告知过少女，可她偶尔还是与他耍小脾气，他从不生气，只会吹着小纸片求原谅，控制着温和的风去牵少女的手。

        尽管才相识两年，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到半年，但他们早已互为知己，默契十足，关系亲密。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2这另类的青梅竹马，尽管从未真正见过面，却早已密不可分。

        石愿瞧见，做妇人打扮的叶青青，早已笑容满面，那笑容中，有甜蜜，也有怀念。她在心中悠悠一叹，人灵两族相恋，自古得善果者无几，遑论，风族是灵族中的长寿者，与寿数短暂的人族相恋，恐怕，又会成为悲剧。

        少年少女自然相爱了，可年少懵懂的他们，没人点破那丝情意，自然也不晓得自身情感的变化，只在模模糊糊中，意识到对方之于自己的独一无二，那时的他们只以为，这是因为她/他是我唯一的异族/异性朋友。

        他们不清楚，相处得也越发坦然，这座在叶青青记忆中颓败、压抑的小院，渐渐也多了许多色彩，路旁满是各色花朵，天空也是一碧如洗，惠风和煦，偶尔还能听到几分隐隐的笑意。那是一种讲述不出但身临其境就十分美好的舒适感。

        少年少女通过纸片，通过一个个故事，通过对自己喜好的讲述与言行的改变，一一将对方雕琢成自己最喜欢的模样，不，没有雕琢就已经是自己喜欢的模样了。

        这份记忆温暖又多情，叫石愿与叶青青仿佛置身于和煦的春日，舒适得骨头都松软起来。但是很快，夏日又要过去了，舒南该离开了。

        这次较之去岁还要让叶青青不舍，但她也说不清这般不舍的所以然，只好将不舍与想念咽了下去，在舒南离去的那天，拿出一只纸鸢来。

        那是一个燕子形状的纸鸢，做法简陋，成品也不是特别精致，纸鸢肚上画着成片延绵的树木，还有飘落的树叶。很简单的纸鸢，却是叶青青支开舒南后，私下里一点一点亲手做的。

        “舒南，就让这纸鸢代我陪着你，一同直上青云吧。”

        季夏还很炎热，她拒绝了下人帮她放纸鸢的提议，在花园中亲自放起了纸鸢。有舒南的帮助，纸鸢很容易就飞了起来，等到它越飞越高，自己已然感觉要牵不住时，叶青青剪断了线。

        断线的纸鸢缓缓向南飞去，等到久违的炎热包裹住她时，叶青青知道，舒南离开了。

        叶青青又开始一个人度过她的秋冬春。

        这年的冬日，叶夫人突然与叶青青提起了婚事的话题。

        “青青长大了，也到了快要嫁人的年岁。”

        叶青青并不羞怯，对娘亲直言道，“娘，我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

        叶夫人蹙眉，只觉得她还小，不懂事，“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呢？不过为娘会替青青好好相看的，青青有什么要求吗？”

        “……”叶青青看出娘亲的敷衍，有些闷闷不乐，“没有。”

        嫁人有什么好的，大多妻妾成群，三心二意，还不如嫁给舒南呢？

        等等！叶青青被自己这念头骇了一跳，转瞬又恍惚起来。这天夜间寐下时，她辗转反侧，她发现，她是真的想嫁给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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