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愿至
取春分制成之笔，夏至制成之墨，秋分制成之纸，冬至制成之砚，书写未成之愿，愿将至。
——《异闻录》
骤雨初歇，值守的张门房望着被暴雨焕洗一新的街景，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而时值仲夏，尽管下了暴雨，却还是带了一股夏日独有的闷热，热得叫人连偷偷打个盹的心情都没有。
“吱呀--”
街对面叶府的门开了，张门房眯眼望去，只见几个小厮搬来了梯子，在大门前挂上了两盏白灯笼，他立马精神起来，忙推了推另一个门房。
“哎，老夏。这叶府是哪位主子去了？”
“这你都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最近刚从乡下回来。”夏门房也往叶府瞧了几眼，这才回答了张门房的问题，“我昨儿个听他们家的小厮说，他们府上嫡出的小姐感染了风寒，没有挺过去。”
“是个小姐啊？”这八卦叫张门房大失所望，“死了个女的还要往大门挂灯笼？啧啧啧，这叶府可真有钱。”
那夏门房白了他一眼，并不搭话，心说，这叶府可是合州城有名的豪富之家，人家家里的嫡女，金尊玉贵地养大，可受宠了，两盏白灯笼就叫你吃味？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把女孩当赔钱货呢？
“哎你知道吗？这两天城南那地儿啊，来了个疯子。”那张门房对夏门房的白眼不以为意，转而说起了旁的话题，“我昨天回来时就撞上了，可惜了，那么大一个小子，怎么就疯了呢？”
“前天我刚去城南，没看见啊。打哪儿来的？”夏门房也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个疯法？”
“谁也不知道这疯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依我看哪，就是被那些守城门的兵痞当成乞丐给放进来了。”张门房嗤之以鼻，“他逢人就问，风居住在哪里，他要去找风，这旁人跟他解释他也不听，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
他想到昨日的场景，嗤嗤发笑，“你听听这话，不疯的人也问不出来呀！要我说，风住天上呢！他还能上天不成？”说到这儿他又叹息了几声，“可怜他父母咯，这么大一个儿子，这就疯了。”
夏门房情知他是因为自己多年求子无果从而物伤其类，不然，这人嘴里就没句好话，只敷衍到，“嗯嗯，确实可惜了。”
“是吧？”张门房没叹息几声就故态复萌，开始抱怨，“要我说，那些士兵就该把那疯子赶出去，谁知道这疯子伤不伤人那！他们平时就知道欺软怕硬，一个个拿鼻孔看人，一遇到正事就这般无用……”
被两个门房讨论的疯子此刻正游荡在合州城的城南，只见他蓬头垢面，衣服也破烂脏污，裸露的皮肤上全是黑灰，见不到一点原来的肤色，叫人见了就直皱眉头，想捂鼻远离。疯子身量矮小，应该还是个少年人，走路却含胸驼背的，显得整个人畏畏缩缩。
他就这样游走在被暴雨冲洗过的街道上，每看到一个独行的路人，他都会扑上去，惹得人纷纷避开他行走，但他也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意识到旁人对他的厌恶，只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盯着路人，神情中带着些许疯狂，嘴里发出撕扯破布那般刺耳的声音，连声追问到：
“你知道，风居住的地方吗？”
——
“吾之愿，寻人。——合州城，叶青青。”
一行墨字凌空漂浮，水亮的墨色在笔画间行走，在这方罕有人至的冰雪世界中，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径直从墨字中穿行而过，看起来诡异非常。
却见一道灵光飞向那行墨字，原来，那行墨字前还站着一个人！只是她一身白衣，肤白胜雪，青丝也全被飘洒的雪花覆盖住，融在皑皑白雪中，叫人难以分辨。
灵光拂去了墨字，石愿鼻间传来一股浓郁的香甜的味道，是份上等的食物，值得一去。心里做了决定，她立刻掐诀而起，转瞬便没了踪迹。
……
今岁的冬日格外冷，毕竟，连少见雪的江南，冬至过后都开始下起了雪。石愿行走在舟山城的长街上，街上没有被仆役清扫过的地方还有着一层厚厚的雪，踩起来沙沙作响，四下寂寥无人，冬日嘛，人族多在家猫冬，鲜少有人出来闲逛。
她是从南城门进来的，而此行的目的地却在城西，因而有一段距离好走。
白衣女子独身行走在城中，偶有路过的行人，都会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等石愿路过一处客栈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小声的嘀咕:“她不冷吗？”是那在客栈大堂的店小二看到了她后的自言自语。
石愿闻言，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装扮，唔，一袭白色衣裙，看起来颇像丝绸的材质，看着就不怎么保暖，而且与其他冬日为保暖而将自己打扮得臃肿的人不同，她身上穿着的衣物并不多，越发显得她身形窈窕，感觉上至多能度过个秋日，在这皑皑白雪的映衬下，一看就很冷。
“我这身打扮在这个时节的凡人地界，看起来确实很特别呀。”她如此想着，却也没打算动作，反正都被人类看见了，不必急着改变，被路过的人族多看几眼，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的目的地是城西白鹿巷里的一间酒肆，就在巷口第二家，十分好找。
不多时，石愿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面在凛冽寒风中飘扬的酒旗以及一块刻着“舒记酒肆”的匾额。酒铺门口支着两间棚子，挂了几块拼接缝制的麻布聊以抵挡冬日的寒风，棚子里还摆着两个炭盆，许是如此，这间小小的酒铺生意不错，棚子里支的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冬日里无所事事的汉子们聚在这里，划拳喝酒，一片吵闹。
石愿走近之后，许多道视线都投向了她，还有醉汉对她吹起了口哨，“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要不要来哥哥这里坐坐~”
听闻此言，石愿冷眼一扫，刚刚还无比喧闹的酒铺瞬间安静了下来，满面醺红的男子更是被这眼神骇了一跳，立马坐了下去，没敢再实施自己想要凑近的想法。
“贵客有何需要？”
一个魁梧的汉子从酒铺中走出，途中瞪了几眼开口调笑的人，转头望向石愿时却是笑容满面，态度间颇为恭敬。
“我找你们叶老板。”石愿向他点点头，脚步却是未停，径直向铺子中走去，魁梧壮汉连忙跟上了她。
等到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后时，才有人低低开口，“这是哪家贵人呀？刚才她那眼神，可真有气势。”
“不认识，我从来没有在舟山城看到过这号人物。”
“要我说，李老二也是胆大包天，人家那打扮一看就是贵人，竟还敢说那种话，啧啧啧，这还好贵人没带仆从呢。”
“娘勒，刚才她那眼神，我汗都快出来了，这得是当官的才有那气势吧！”
……
“叶青青。”
房间不大，除去门口的展柜与柜台，便只有右侧还有一块空间，那里支着一张木桌与炭盆，一个穿着石青色袄裙的女子正坐在那里，一手算盘一手账簿，打得入神。
听到石愿的声音，女子才抬起头，疑惑地望向来人，她盘了一个妇人髻，只簪了一支木钗，一张脸蛋不施粉黛，打扮得颇为素雅。
“吾名石愿。”石愿开口，眼前女子本有些疑惑，一听这话似想到了什么，看向石愿的眼神变得激动，她忙将账簿收了起来，含笑对一直跟在石愿身后的男人说到，“阿柱，这是我的客人，我与客人有事商谈，你就在这儿看着外面的客人吧。”
她拿着账簿与算盘起了身，行至石愿身侧，“您请跟我来。”
二人一起去了后院，后院不大，铺子正对着一面高墙，墙边用砖头搭着几个棚子，堆着木柴与炭火，角落还有一扇漆黑的木门，墙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叶青青领着石愿去了右侧的房间，引她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
“大人可是愿？”
石愿勾起唇，眼前的女子在她眼中泛起氤氤光晕，“吾乃愿，应尔之召唤而来。”正在拨弄炭火的女子骤然起身，惊喜发问：“大人！您能帮我找到他，对吗？”
石愿没有立即答话，她望向一身灵光愈发耀眼的叶青青，抵了抵舌尖，这香甜的味道激发了她的食欲，正待开口，便听见叶青青焦急的追问，“或者大人告诉我化灵之风居住的地方在哪儿？我好去寻他。”
果然，上好的食物必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得到的。石愿垂眸，心中已然明白面前是一个与灵族有牵绊的人类。
“那么，便让我来看看你要寻哪一支风吧。”石愿伸手一抓，一缕愿光被她从叶青青身上拉了出来。
倏然间，屋内陈设就变成了一间书房，一个青衣青年端正地坐着，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一个粉衣女孩却突然闯了进来，抓着青年的衣袖摇摇晃晃，嘴里说着：
“阿兄，你就答应我嘛，上元节带我出去玩嘛。好阿兄，求求你了~”
“阿兄！”叶青青被这突然的转换吓了一跳，而熟悉情景的出现更是叫她莫名，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却见青年少女无知无觉。
“大人，这是？”她转头急切地问道，想要向石愿求一个答案。
“这是你的记忆。”石愿平静地回望，“亦是愿望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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