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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泡沫


晴空万里,红色旗帜在高空飘扬,春风卷卷,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

        宣布解散那瞬,勉强算整齐的队伍四散而去。

        迟意原本和江怀野并排,前面的人转身,从他们中间穿过,像葡萄串般一个接一个,迟意被挤来挤去,等站定后,面前是一片蓝白色的校服海洋,哪儿还能看到半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海洋蜿蜒,她仿佛一粒被包裹在流域内的砂砾。

        迟意在原地踌躇,片刻,她抿了下唇,转身朝行政楼区。

        余然教数学,他和高二数学组的老师们同在一间大办公室,行政楼的暖气很足,刚走到办公室门前就能感到暖融融的空气从内涌出,饮水机上的绿萝苍翠欲滴,枝条旺盛,几乎要垂落地面。

        迟意第一次来,根据别人描述的类似于“东北角”“西南角”“从左向右第几张桌子”这种词汇,她本就不够强的方向感更是被搅得一团乱,在门口眼巴巴数了许久都未找到属于余然的办公桌。

        最后还是余然看到迟意,唤了声。

        “这是我的位置,我大多时候都在。”似是料到迟意的迷茫,余然主动道,还顺手扒拉了下立在各种教辅资料上方的一个小台历,帮助特殊记忆。

        迟意点点头,拘谨地站在桌边。

        “上周五班长才把你的尺码报到后勤老师那边,至少要到下周衣服才能回来。”余然顺便解释,“学校一般都在暑假后新生入学时联系厂家预订校服,错过那个时间段,厂家忙其他订单,效率会慢很多。”

        “我知道了。”迟意应声。

        余然和迟意简单讲了几件生活中的事情,期间办公室内的老师们拿着教案陆续离开,他看了几次时间,没忍住道:“蒋贺宇又跑哪儿了,这都快上课了。”

        迟意揉了揉袖口的衣料,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余然只是随口念叨句,并不是真的在问她。

        这时,蒋贺宇刚好从外面进来,昂首挺胸:“余哥,找我什么事?”这语气一点不见心虚,俨然是忘记他不久前没穿校服又顶嘴的事情了。

        “怎么不上课再过来。”

        “那我也得想啊,但下节是英语课。”

        “……”

        余然懂了,这是欺软怕硬呢。

        他们班的英语老师是一位从事教育事业多年的老教师,经验丰富,资历老,例如余然,当初也在阳高就读,就恰恰好被这位老太太教过英语。

        老太太讲课生动易懂,脾气也很好,但就是在某些事情上有特别的坚持,一旦越过警戒线,她生起气来挺吓人的。

        迟到就是其中一件。

        别说班里同学不敢轻易迟到,就连余然都不敢占用学生时间而耽误他们上英语课,他可不想听老太太找他念叨。

        时间不多,余然长话短说:“你这次成绩下降这么多——”

        蒋贺宇以为又是老生常谈的事情,连忙保证:“下次肯定进步回来。”

        “……”余然,“现在知道保证了?晚了。我是说我知道你性格,有点小聪明,就是坐不住,心思飘飘忽忽,成绩才忽高忽低。所以准备为你特别设个一帮一互助小组。”

        这个名词一听就是要失去自由的意思,蒋贺宇脑袋都大了,狡辩道:“余哥,你都知道问题关键了,我收收心好好学习就行,互助小组没有存在的意义啊。”

        余然:“不是帮你,是你帮迟意。”

        突然被点到名字,迟意懵了瞬,茫然看过去。

        蒋贺宇也有点没回过神。

        余然继续道:“迟意刚转来,对新环境不太适应,成绩稍微差了点。你课余帮她辅导一下,正好也能静下心学习。”

        蒋贺宇最缺的就是耐心了,给小学生辅导十以内加减法都能要了他的命,更别说这种有技术含量的高□□课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迟意悟性怎么样,要是怎么讲都不会,那他肯定要气死。

        “不行不行,我能力不行,我不能误人子弟。”蒋贺宇冠冕堂皇推脱,并且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作风,顺手把江怀野推出来,“余哥,我看江怀野挺合适的,你看啊,他天天上课睡觉下课就去打球练琴,这年级第一坐得也不稳,您不得帮他收收心?还是您偏心我?这可不行啊,您作为班主任就该一视同仁。”

        乍一听到余然的想法,迟意如释重负。

        这意味着,她担心许久的事情没有发生。

        但很快察觉到蒋贺宇的不乐意,她不想对方为难,正欲帮忙拒绝,下一瞬,另一个提议被置换出,迟意倏然愣住,心跳跟着慢了半拍。

        “江怀野这能力您不需要怀疑的吧,一个学期后,哦不,都不需要一个学期,下个月考他都能把迟意带出质的飞跃。”蒋贺宇大夸特夸,“而且这可是一石三鸟,一是迟意有所收获,二是江怀野以教代学、学习时间增多,三是江怀野都不去打球了,我肯定也老实留在班里学习。”

        余然静静听完:“你说得很好。”

        迟意视线落在小台历上,表情若无其事,小耳朵却悄悄支起。

        蒋贺宇尾巴都快狂摇上天。

        “那就由你和江怀野商量,他同意我没意见,他要不愿意,那还是——”

        “您就放心吧!他肯定同意!江怀野最乐于助人了!您信我!”

        迟意揉了揉耳朵,低下头,仿佛吃了一大盒的甜草莓。

        余然原本是想让叶芃芃帮忙辅导迟意的功课,升旗时注意到蒋贺宇,想着蒋贺宇性格外向,阳光热情,和迟意又是前后桌,相比之下要熟悉一些,这才临时改了主意,不过如果换成江怀野也不是不行。

        从办公室离开,迟意和蒋贺宇一起回教室。

        望着碧空白云,蒋贺宇安心地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方才在办公室的反应有些强烈,忙解释道:“意意,你别误会啊,我没嫌弃你的意思。”

        迟意:“嗯?”

        “不是不愿意和你互帮互助,主要吧,唔……”

        更想玩这种话说出来还不是有嫌对方占用时间的意思,蒋贺宇含糊:“反正江怀野很合适,他成绩好,有耐心,负责任,我向你保证。”

        走路都不利落的小奶狗都有伸着小短腿巡视房间的爱好,寻到一处角落,费劲吧啦地把心爱之物藏好,过了会儿它不放心地翻出,再哼哧哼哧换个地方藏好。

        迟意的那丝窃喜也是这般,被反反复复藏匿起。

        最后一次藏好,她都没来得及清除蛛丝马迹,就突然被提及,她此刻仿佛是一只被捏住后颈皮的腾空小奶狗,距离小秘密被发现只差一步。

        迟意紧张地语无伦次:“谢谢,……,不是,没关系,啊……还是要谢谢你。”

        蒋贺宇粗线条:“没事没事,你不介意就行。”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好打响,从不严谨角度讲,算不上迟到,老太太没和他俩计较,等他们回座位后才拿起卷子讲解重、难、易错题。

        深入浅出的讲解中,时间飞快。

        正如老太太不喜欢别人迟到,她同样也不喜欢拖堂,下课铃响后简单布置了点课后作业,便拿着东西离开教室。

        “哥、哥哥哥,你让让。”

        蒋贺宇求着同桌,火急火燎往外去,连带着前后两排桌椅“吱呀”“哗啦”地响着。一阵大动作后,他一溜烟跑到教室最内侧。

        迟意扶稳课桌,佯装不经意地望去。

        少年懒散地靠着墙壁,狭小的空间对他来说可能略显拥挤,两条长腿斜伸出过道,黑色水笔在指间圈圈旋转,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蒋贺宇说话。

        白色灯光散落,与暖黄阳光交融,冷白肤色更甚。

        ……

        午饭间,迟意从餐厅回来,发现她旁边那张空桌子被塞满,课本和卷子凌乱散在桌面,一根包带挂在椅背边角,黑色书包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她脚步微顿,朝对称那侧望去,位置空空,只余些许漂浮在空中的尘埃粒子。

        如果有测量幸运值的机器,她今天的幸运指数一定爆表了。

        “欸,有人换位置了?。”叶芃芃跟在后面进入教室,也是一愣,“迟迟,谁搬你旁边了?”

        自那日后,每到饭间,叶芃芃都邀请迟意一起去餐厅。

        对方过于热情,迟意拒绝过两次没有效果,便默认了她的邀约。

        “我……,我不知道。”迟意下意识说了谎,她盯着书包带两侧的压线痕迹,没敢看叶芃芃,声音越来越小,“班里的同学我还不认识。”

        叶芃芃拍了下脑门:“哦哦,也对,咱俩放学时一起出教室的。”

        说着,她绕到过道处,翻了翻那沓就差团成一团的卷子,卷首赫然出现“江怀野”三个字,笔走龙蛇,透着和他一般的张扬不羁。

        “还说喜欢自己坐呢……”叶芃芃撇嘴,小声嘀咕了句。

        迟意没听清,叶芃芃重新将卷子塞回去:“没事,是江怀野,之前和你介绍过,在球场打球那一个。”

        “嗯。”

        “江怀野性格冷淡,脾气不太好,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你只要不打扰他就好。而且你们在最后一排,出去干嘛也不用他给你让位置。”

        迟意认真记下。

        现在是二月,学校采用冬令时作息,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大部分同学都选择留在教室自习、或是趴桌上小憩一会儿。

        迟意仍没能适应早晨六点进班,早课间灌了瓶咖啡才算撑过上午时间,午饭后,阳光洒落,热气烘烤着,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困意席卷。

        她看了两道题,眼前昏昏,便伏在臂弯睡了。

        再醒来,预备铃已经打响两遍,迟意是被旁边拖拉桌椅的震动声吵到,她迷迷糊糊转过头,没有聚焦的画面像是裹着一层模糊光晕。

        一截白色在视野中晃动,时远时近。

        她脑袋昏沉,辨认许久才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人的腰部位置,虽然隔着棉质衣料,窥不见具体轮廓,但从衣服垂落的贴合松散,大致能推测出一二。

        应是精瘦有力且线条流畅那种。

        以前迟意不喜欢素描,自然不愿在这项枯燥无味的基础绘画上浪费时间,老师布置的作业她也都胡乱敷衍过去。

        直到被乔万慈发现,乔万慈狠狠骂她一顿,还亲自监督她练了整整半年的素描,这还是有迟惟东在旁求情后的结果。

        在迟意学过的绘画种类中,擅长程度排名,素描位居前二,其中最擅长人体。

        回忆到这里,迟意眼眶微酸,模糊感更重。这时,一截光裸的小臂转换进视野,竹节般的腕骨,还有混杂着独特味道的淡薄荷香侵袭。

        夏天了吗?

        不对,现在是初春!

        一个激灵,迟意清醒,她猛地坐直。

        走马观花的迷幻仿若阳光下瞬息消失的五彩泡泡,眼前是挂着励志名言警句的教室,是确切存在的事物。

        “嘿,这是多不想上课,睡个觉都能睡委屈,梦里有没有炸学校?”

        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进耳蜗,迟意恍然,她垂着眸,指尖轻轻碰了下眼睛,眼尾濡湿,是身体残留着方才的情绪。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掌横入视野,指间捏着一包手帕纸。

        迟意盯了两秒,抬手接过。

        片刻,整理好情绪,迟意归还纸巾,她侧过头面向对方,轻声道谢。

        少年单手支着脑袋,本就凌乱的试卷与课本更是被皱巴巴压在下面,眸光相触,他挑眉轻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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