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剑鬼
这里比想象之中的要大上许多。
漆黑的地面上带着斑驳的紫色裂痕。
暗淡的光线勉强将视界当中的黑暗驱散了少许，勉强可以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在灵识之中，姬轩并没有探查到任何东西的存在。
不论是前方那些巨大的剑形暗影,还是脚下正踩着的地面，在他的灵识里边全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唯有手上感觉到的那种触感，才能让他生出实感。
姬轩走到其中一道剑形暗影的近前，看见的是一把巨大的石剑穿透了大地，将某一具尸体钉在了地面上。
这具尸体已经死去了许久的岁月。
但根据身上残存的服饰可以辨认得出，那是一个女子。
石剑上带着永恒的气息。
让它本身连带着这具尸体的残存一起置身于永恒之中。
这种气息让姬轩感到熟悉。
并非是过去曾经见到过，而是一种相似的熟悉。
几乎是下一瞬间，他就断定了留存在此地的东西乃是来自于某一位仙人。
虽说现在仙人已经不会轻易显化于世间。
而且近些年来，也再也没听说过谁成仙的消息。
但仙人留下来的东西却也并非只留下了传说，还是有实物可以供人瞻仰的。
仙人可以长生不死。
那是一种超脱了世间存在的另一种生命。
而仙人留下来的东西，也必然会带着不会轻易被时间磨灭的力量。
尽管只需要足够多的时间，也的确可以磨灭掉仙人的痕迹,譬如先前见到的万都血仙，时间抹去了关于她的一切，只剩下亘古不灭的身躯。
但要说在这里留下来的东西为何会留存到现在，那就不仅仅是仙人留下来的气息那么简单了。
他俯下身子，将手触碰到那具尸体上。
永恒的气息让他的手开始颤抖。
属于过去某位剑仙留下来的剑气开始无差别地绞碎他的身体，但很快四散的血肉又开始重组。
来自仙人久远的力量虽然霸道，但还没有达到要让姬轩全力抵挡的程度。
这里的存在终归还是腐朽了。
虽然还维持着过去的样子，但内在已经近乎崩溃瓦解。
下一刻，姬轩已经触碰到了早已死在过去的女子尸体上。
几乎是瞬间,一股尖锐的意识冲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冥冥之中他仿佛能够看见，在被白色剑光浸染的天穹之上，那道白衣翩翩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将手掌按下。
彼时天上剑光如雨。
而这道记忆的主人也随着一把光剑落下，整个人被贯穿。
直到临死之前，记忆的主人心中都没有半分惧怕或是懊悔，而是另一种让姬轩怎么也想不到的情绪。
没错。
就是情绪。
姬轩心中灵光一闪，许多的疑惑在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
那位剑仙并没有留下‘情绪’。
不论是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剑光如雨，还是之前在葬剑池里边看到的那道白衣身影，他从这些存在身上不曾感觉到一点情绪波动。
哪怕那道白衣身影曾经好似呢喃一般与他对话，问询他「隔代的仇恨是否可以被放下」的时候，也没有从中透露出丝毫的情绪。
剑仙仅仅留下了这些剑的残骸。
留下了永恒的气息。
而那些阴气的来源，却是这具已经死去多年的尸体。
念及至此，姬轩便朝着另一把巨剑影子的方向走去。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在每一把巨剑之下，几乎都有一道身影被贯穿。
他们有的已经辨认不出来男女，有的只剩下了身体的一部分。
但从一些尚且完整的人身上不难看出，这些人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而那个地方，正是太虚剑阁。
这些人都是太虚剑阁的修士！
「愤怒。」
「贪婪。」
「仇恨。」
负面的情绪在这里积淀、扩散。
得到了仙人所残存的永恒，在这里酝酿出一片恶意的秽土。
然后。
在那些失败者的尽头。
姬轩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的中年人就站在那里。
“仙人？”
在姬轩靠近的瞬间，一股无法抵挡的灵识就已经锁定了他的身体，将他从黑暗中挤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向那道白衣翩翩的中年人。
等到走近了一些，才发现这个中年人虽然带着仙韵，身形却带着几分暗淡。
“不，不对。你是谁？”
他再问。
眼前的身影一定不是仙人。
但也是和仙人有关联的某种存在。
他见到过仙人的模样，和现在这道白衣身影简直是一模一样。
对方朝着姬轩笑了笑，随后招了招手。
在他身旁有光华化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我是他的一部分。”
对方看着姬轩落座，顺势坐了下来。
在这片黑暗的寂静之地，此处乃是唯一一个有白光的区域。
在这里，那些负面情绪所化的黑暗不会寸进分毫。
而在这片区域的正中心，生长着一根纤细的柳枝。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若是你选择接下来一句话也不说的话，我可以答应你。
等明天你尝试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会出手，这里的力量不会阻止你离开。”
姬轩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曾以为一切的元凶都是你。”
“哈哈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那也难怪。
毕竟那天晚上你看见了那个嘛。
也的确能想到那一层，不过听你的意思……似乎现在又有所改观了？”
姬轩没有回答对方的要求。
对方也没有刻意地让姬轩做出回应。
除了刚开始那句话，之后就只剩下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我当日在葬剑池里见到的人，也是你？”
“不错，是我。
可惜我并非是他，要不然也不至于仅仅临摹出他道域的一小部分。”
果然。
那并非是什么洞天。
所谓的葬剑池，从一开始就是某个仙人的道域。
而眼前的这个存在也并非是仙人，所以也只能临摹出那简陋的一角。
姬轩微微颔首。
对方脸上笑容不变，接着道。
“我解答了你的疑惑，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你这般的存在，不是最喜欢把什么因果报应放在嘴边的吗？
如何，现在该轮到你了。”
“仙人仅仅留下了气息。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让太虚剑宗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是这里残存的情绪。
原本应该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消散的情绪，依托于此地的仙人气息，获得了永恒的概念。
巧得很，我对天地之间的阴气略有些敏感，所以来到这里之后，便可以确定了造成太虚剑宗一切的元凶并非是你。”
白衣中年人微微挑眉，对于姬轩的回答很满意。
随即手一挥，桌上已经浮现出一套茶具。
那茶壶自动飞起，为两人面前的茶杯斟上了茶水。
“喝一杯吗？”
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姬轩纹丝不动，看着对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惬意地呵出一口气。
“这可是真正的仙茶，你若是现在不喝，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
“只是记忆当中的仙茶而已，我又喝不了。”
姬轩淡淡地说道。
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幻影。
哪怕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如此真实，也不过是因为仙人的手段，将虚幻化作了真实的存在而已。
“记忆，是啊……记忆。
只不过是记忆而已。
在你的眼中，我也不是什么仙人，也仅仅是一段记忆。”
对方轻叹一声。
但是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口中传达出来的言语乃是装出来的落寞，虽然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姬轩看出来对方不过是一段记忆，但这段记忆也如真正的仙人一样，不会流露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所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会将这里拨乱反正。”
“哪怕你知道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在对方揶揄的神情当中，姬轩点了点头。
这一回，他端起了幻化出来的茶盏，将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茶水进入他口中的瞬间便化作了虚无。
实际上他并没有喝到任何东西。
“我不在乎他们的对错。
我也不在乎他们是否罪有应得。
只是我认为他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那么你知道他们都做了一些什么吗？”
“可能知道，但也可能不知道。”
他将目光看向外边的无尽黑暗之中。
下一瞬间，他的眼前就被一片光芒覆没。
……
仙人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
过去与他是一类的那些存在，现在看来就如同是蝼蚁。
唯有站在这个高度才能发现从前是多么地狭隘、渺小。
但仙人还是留在了这里。
传道、授业。
他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剑道之仙。
是立身于巅峰的生灵，超脱了天地、岁月。
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教导后来者，让那些为人的存在可以走上与他相近的道路。
「索取。」
生灵想要传承，所以他创造了一处洞天，可以安置他从蝼蚁开始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一切经验。
「嫉妒。」
不愿看到同门相残，所以他给所有的弟子同等的待遇，消除了资源的不对等，只需要努力就足够了。
「贪婪。」
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为了成为仙人，他们开始更为疯狂地索取。
「愤怒。」
当他们走到尽头时，见到的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成仙从来都不是顺风顺水，哪怕表面上已经有前人铺了一条笔直向上的道路，也仍要面对必要的困难，而面对那些困难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出手帮助。
「仇恨。」
仙人是一座山。
想要成仙，便需要将这座山斩断。
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么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
而这种呼声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于是，仙凡之间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仙人不会在意这些。
正如他一开始所认知的那样。
微小蝼蚁如何能撼动仙人的威能？
那一天，仙人施下了他的惩罚。
大地塌陷、天空迸发出夺目的光彩，剑光如雨，将地上的生灵抹去。
……
“他并不会在意这些生灵。”
眼前的白衣中年人笑着讲述着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云淡风轻地把那些生灵的性命一语带过。
“包括这些生灵表现出来的情感，他不会去在意。
正如地上的生灵选择了背叛他。
他也选择了放弃那些生灵。
哪怕他明白，那些生灵的仇恨还有其他的原因，但他并不会去深究。”
“其他的原因？”
姬轩想继续问询。
只是这白衣中年人已经将手指落在自己唇上。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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