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翌日早，太子府。

        五年过去，顾茂知不过四十，但他许是操心多了，脸上沟沟壑壑，看着很是沧桑，起码，比别的大人沧桑多了。

        在门口吊了吊嗓子，顾大人轻咳两声，拎起衣摆，昂首挺胸进了太子府。

        他熟门熟路，打算直接去书房，美滋滋泡茶晒太阳，等程小侯爷来上课了，就与小友先谈谈心，联络联络感情，两个人再一起等太子殿下，岂不快哉~

        结果刚一进门，，顾大人就看到了侯在门边的赵慎，他对这个太子殿下的“忠实的走狗”可没什么好脸色，赵慎个阉奴，不劝着太子殿下上进就不说了，还总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殿下一个眼神就颠颠主动来对付自己，顾大人越想越气，哼了一声，假装看不见。

        赵慎知道这个顾大人不喜欢他，管他的呢，径直拦住顾茂知：“太子殿下今日休沐，顾大人回吧。”

        顾茂知脸都气红了：“前几日不是才休过。”

        赵慎面上带笑：“这话说的，主子爷想什么时候休就什么时候休。”

        “岂有此理！”顾茂知原地转了几圈，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又一次熊熊燃烧，“殿下可知他是储君？未来的生民之主，天下之宗，他将来要坐在这京城之中，广纳贤士科举选才，做天下文人不二的尊师！殿下如此漠视圣贤之道，不思进取厌学恶学，对得起陛下……”

        顾茂知慷慨激昂的陈词卡了个壳，无他，陛下还真不怎么关心殿下的学业，听他说起太子顽劣，也从不训斥。

        赵慎继续笑，甚至明示顾茂知：“顾大人进宫告状去吧。”看顾茂知脸红脖子粗的，赵慎怜悯看着他，又补一刀，“对了，今天小侯爷也要出去玩。”

        看着顾茂知愤愤走远，赵慎叹了口气，回去复命。

        要说这顾茂知，既可怜，又不可怜。可怜的是他自己无知无觉的，就被皇帝一手推进争储旋涡；可他也不可怜，因为憨人有憨福，顾大人自己并不知道他被两方人马推来搡去轮番利用，他唯一的烦恼不过是，自己有幸成为太子恩师，但殿下不听话罢了。

        可就这么稀里糊涂过着也挺好，太子越是不听话，就越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他……踏入花厅的一瞬间，赵慎收起多余的思绪。

        孟延璋昨儿个惹程允心伤心一场，今天特意早早起了，做完早课就坐在花厅，一直等着程允心。

        可惜他为了程允心翻来覆去半夜未眠，反复琢磨什么事能叫无忧无虑的小侯爷难过，结果早膳时一看，这小混蛋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显然，她又什么事儿也没往心里搁。

        程允心确实回到太子府就忘了糟心事，她跟韩嬷嬷说了许久悄悄话，临睡前满脑子只惦记着一件事，今天可以带妹妹出去再逛一次街，她可想去看，竹月说过的杂耍。

        于是早上，程允心眼巴巴看着孟延璋，一心等他快些用完饭。

        孟延璋端起玉白的瓷碗喝汤，手与瓷碗同色，珠玉天成，动作间不疾不徐，雅而有度，这幅样子被外头的人看到，说不得太子殿下那粗莽纨绔的名头要换一换，可惜这是在府里，没人欣赏。

        他放下瓷碗，抬眼看只顾着急的小侯爷，算了，她不记事也好，出门吧。

        片刻之后，沾了小侯爷的光得以出门的宁霜雪与他们一起，汇合在了距离较近的西市之外。

        京城向来是天下最为繁华之地，何况楚朝历经四朝积累，在四代人的努力之下，春耕秋收，仓廪富实的同时，亦是商贸发达，这一点从宁知津家族的强大就能看出。而今时今日，虽然楚朝在圣文帝手中显得略有些疲乏，但仍然是各国趋之若鹜的贸易选择。

        东西两市，就是这繁华的缩影。

        程允心不是第一次来，但仍旧会被震撼，踏入西市的瞬间，就被拉入了不同于权贵府邸僻静氛围的喧嚣俗尘之中。

        珠宝首饰，绸缎衣帽，花粉胭脂，女子大可带上帷帽，挑选看的顺眼的铺子，进去自行选购，当然，不戴帷帽也可以，锦衣华服的世家女，有脾气爽朗，性格热诚的，大大方方游玩逛街，才不管近日越来越发癫的腐儒，呵，说女子出门不戴帷帽有失体统，难道男子进了西市直奔妓坊便很“体统”？

        当然，也有的是不这么急色的正经人，他们或直奔骡马行，鞍辔刀枪店，或走入书肆，总之也能逛花了眼。

        程允心一手牵着妹妹，好奇的盯着来来往往的一切，她看农夫挑果子卖，卖完就走绝不停留，行色匆匆，许是家中还有事。也看农妇身前摆着蔬菜粟米，卖完后转身就进各个铺子，为家人挑选合用的东西，或是一个陶碗，或是什么工具，最后珍而重之的，也留了些小钱，给自己买最小盒的胭脂。

        她慢吞吞走着，边走边看，一会儿跟着农妇各个铺子都转了一圈，一会儿又站在杂耍面前看的目不转睛。

        程允心不懂这街上的规矩，宁霜雪也不知道，两个人看完就走，孟延璋跟在后头摇头失笑，示意赵慎给杂耍人赏钱。

        不多时，程允心又来到了一家食肆门口，这回走不动了，好香啊……

        她晃了晃妹妹的手，小声问宁霜雪：“你在外头吃过饭吗？”

        宁霜雪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嗯！吃过，好吃。”

        程允心无声砸吧下嘴巴，有点馋，她长这么大，在外边吃过糖人，买过果子，但从来没机会吃一次饭，好奇，想尝尝。

        孟延璋伸出一根指头推了她一把：“愣着做什么，想吃就进去吧。”

        程允心惊喜回头：“哥哥让我吃呀？”

        孟延璋含笑点头，说真的，平日也没拘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不过，他挺喜欢程允心乖巧听他话的样子，感觉自己被全心信任一样。

        四海楼的店小二机灵，眼前这几位风姿灼灼，一看就是贵人，刚往门口一站他就注意到了，但是没敢上前打扰，这会儿看人有意进来吃饭，小儿立刻小跑着上前，唱到：“今日招牌凤尾鱼翅，绣球干贝，挂炉山鸡，八宝兔丁，客官里头请~”

        做堂小二要大方不扭捏，唱菜名要洪亮不刺耳，四海楼生意好，请的人也好，这位小二生的讨喜，一串菜名叫下来有韵律节奏，再一看他脸上的笑，本来不想进去的，没准都能被他叫进去，何况程允心有心品尝。

        她兴致勃勃，一手拉了宁霜雪，一手拽着孟延璋，大踏步进了四海楼。

        孟延璋看她开怀，索性想让她更高兴些：“今日小侯爷自己点菜吧，想吃什么吃什么。”

        程允心果然欢喜的差点跺脚，她有种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带着家里人出来吃饭，自己点菜，安排照顾客人，歪了歪脑袋，程允心掏出嬷嬷临行前给她的荷包，不是很熟练道：“那我，付钱！”

        孟延璋看她这么点小事，就高兴的眼睛亮晶晶的，从头到脚写满兴奋，他嗯了声，声音和缓：“好，小侯爷做东。”

        程允心生下来还没有过这种体验，她嘟囔了两遍做东，眼睛越发亮了。

        几人前脚踏进四海楼，后脚有人跟着也进来了。

        一进来就说要个包间，程允心咦了一声，可是，四海楼生意很好，最后一个包间，被她要了啊。

        店小二也是如此说的：“对不住，最后一个包间，已经订出去了。”

        来人神情不耐，阴沉着脸：“让他让出来。”

        小二一脸为难：“这恐怕不行，不合规矩啊客官。”

        那人却说：“你告诉他，我可是二皇子殿下的侍读。”

        小二见多了这种情况，岂会听他一说就让别人让包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他赔笑道：“这个……小人带您去二楼最好的位置，您看可行不可行？”

        那人似乎本就敏感易怒，闻言登时扇了小二一巴掌，猝不及防，谁也没料到，他嘶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看爷腿脚不好，让你爷爷上二楼？”

        程允心站在楼梯上，回头看他，这人坐在一个木制轮椅上，确实不好上二楼：“可是，所有的包间都在二楼啊？”

        你要是不好上二楼，做什么非要抢包间？

        孟延璋眯了眯眼，站在程允心身后，不动声色盯着下边。

        宁霜雪更是脾气大，她蹬蹬的跑下楼去，将店小二拽到楼梯上，又昂着头站在了程允心前头。

        大堂吃饭的人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禄仁的脸通红，眼中怒意翻涌，他要上二楼自有健仆抱他上去，刚才说的话，确确实实只是迁怒而已，但这人是谁，他居然敢直接呛声？没听到他说自己是皇子侍读吗？

        没错，这禄仁正是五年前被胡狼咬断腿的二皇子侍读，他不良于行，自然不可能再做侍读，早就搬离了皇宫，也正是因为腿伤的原因，他难以接受现实，自卑愤懑，已然很久不出门了，因此，禄仁此刻竟然对面不识，根本没认出来这是太子殿下和程小侯爷。

        又因为二皇子一脉对他祖父仍有所求，一直妄图修复关系，这几年对他亲厚不减反增，因此禄仁但凡偶有出门，仍以皇子侍读自居。他逢此大难，性情已改，心性扭曲，没少借着这个身份横行霸道，一如此时。

        禄仁阴沉的看着程允心，只觉得她与自己抢包间在前，又救小二令自己失颜面在后，当真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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