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覆水难收
晚上十一点,太子书房。
帝国皇室有一条让人特无语的硬性规定,重要的皇室成员如皇帝、皇后、皇子皇孙必须每天写日记记录自己的生活日常,作为一段时期的史料参考录入帝国档案馆。
尤克倒不是厌恶写日记,她在目睹林恩受辱案后遵循医嘱写日记记录心理状态,多年来早已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她坐在书桌前,用注了碳素墨水的子弹壳钢笔在无酸纸上写着今日的所思所感。
多数时候她也就写写今日天气,所用食物,看了什么书,接见了什么人。
但今天在日记里,她又把生父一家拖出来狠批一顿。
她恨沃伦,恨那个贱人,恨那个杂种,更恨那个同出一母的兄长。
她最恨拖累文森特的自己,还有那些劝说姆父不要离婚、自以为给了自己完整家庭的人。
每当文森特想离婚带走自己时,所有人都在告诉文森特“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你难道不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吗?”“你不是都有alpha孩子吗”“单亲家庭的omega是嫁不出去的”“为了保住家庭你就不能忍忍吗”诸如此类不痛不痒的安慰人的话。
更有甚者,认为文森特嫁进塔列朗家就是为了分财产。
“看看,只要一离婚几亿星币就能进口袋了。”
实际上她身为大贵族,过得还不如少年军校里的军人遗孤。至少他们不必为生活发愁。
同龄的贵族omega都在思考如何挑选合适的对象,既符合自己心意又不会违背家族意愿;要结婚前考虑该为自己置办什么样的嫁妆,选择哪所新娘学校学习操持家务;倘若还未有结婚的意愿,考虑的是下午和哪位贵妇人喝茶,晚上去哪家公馆参加舞会。
而她,凡事都节省。
从来不接受晚宴邀请,这样不用回请,也不用特意准备衣裳。
买生活必需品也要趁减价的时候,或者商家铺清仓打折。
穿的衣服都是父女两人和姆父带来的保姆一起缝制的,哪怕是想要多缝一两个小亮片饰物也要商量很久。
感谢自己对蕾丝过敏,这样就不用买蕾丝花边或者买材料自己织了。
那张小小的樱桃桌上的针线盒和缝纫机,就是塔列朗小姐整个的童年和青少年,父女两人就坐在这里,干着原本属于女佣才应该干的活计,维持生计。
上层社会的贵族们表面上道貌岸然,私下里一谈起私通及个人艳遇之类的事来,无不眉飞色舞,津津乐道。
塔列朗小姐的美貌自然成了他们谈论的话题,omega和部分beta嫉妒塔列朗小姐的美貌,不允许这种只应当在神话传说里的女人存在于她们之中;alpha们则把征服塔列朗小姐当作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明明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只是因为长得太过漂亮,女人们总是能把话说得看似极尽关心却又格外恶毒——
“塔列朗小姐怎会如此放荡呢?也许是她那个可怜的姆父整天顾影自怜没有时间照看孩子吗?哦,塔列朗少爷,您和塔列朗小姐真的是同一位姆父生的吗?”
古往今来,只要有人类聚集的地方,便永远会有这种人——他们自知无法与恒星争辉,他们绝不会承认自己在嫉妒,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便尽可能贬低像恒星一样发光发热的人,这样在他们卑鄙心灵中此人便和他们缩小了差距,让他们生出可笑的满足感。
一旦恒星崩塌,他们又将此人视作阴沟里的马拉,像苍蝇一样围着马拉尸体一样的塑像,嗡嗡地叫嚣“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早知道他会有这样的结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就像在离婚不到一个月的前夫新婚宴又被前夫强-奸的林恩,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林恩有多么放荡,猜测他的穿着一定很暴露,不然他的前夫为什么要在他的新婚宴上又想着和他发生关系呢?他那么漂亮,一定是出了轨,否则他的前夫怎么可能离婚呢?
就连当时还小的塔列朗小姐也受到了非议。
“一群圣母心泛滥、劝别人大度的人。
一群不把刀砍他们身上就不知道疼的人。
一群只长了舌头像水母那样没长脑子的人。”
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写到最后一个字,塔列朗若有所思望着窗外月桂树摇曳的影子,笔尖按在纸上,碳素墨水从子弹壳笔尖渗出,在微微泛黄的无酸纸上洇出一小团漆黑的印迹。
她收好钢笔和日记本,准备洗漱安寝。
通讯器滴滴响了两声,陈同慧通知她,下城区的线人发现老沃伦一天都没有去下城区的教堂领救济餐,收容所里也不见他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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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人通知沃伦,想不想向尤克特拉希尔·冯·塔列朗复仇,夺回他的一切?
沃伦一口答应了。
今晚,沃伦好不容易在梅高逸的帮助下从下城区的贫民收容所逃出,他想去上城区再看看翡冷翠皇宫前的皇家大道,那样好像他才是那个塔列朗公爵,还是那个有资格入宫议政的贵族alpha。
但梅高逸不允许他多作停留,带他去了下城区外围的黑街,在一家看上去很像是某种古老职业经营场所稍作休息。
他才一百多岁,头发全白,而且脏得凝结成了一个板,身上散发着难以言说的臭味,连路上刨垃圾桶的流浪狗都要捂着鼻子。
他睁着浑浊的眼睛牢牢地看着上城区方向,然后看了看房间的摆设。
点点发霉的墙纸,被虫蛀的家具,在破旧的风扇下一摇一晃的电灯闪着破碎的光芒,一团又一团的飞虫追逐着电灯昏暗的光线,滋地一声化为一团焦黑,落在洗得发白、印着艳俗图案的床罩上。
梅高逸一脸嫌恶地像赶狗一样赶沃伦去卫生间洗个澡:“把你那张鬼脸收拾得像个人样子,你看你哪里像个贵族,简直就是个叫花子。”
淋浴间没有热水,毛巾不知道被用了多少次,上面都是破洞,沐浴露倒是新的,但味道绝对是工业香精而非贵族们喜爱使用的植物精油。
他就着冷水洗澡,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财富、地位、名声、真爱和家人,真爱、长子和养子都去了不要钱的天堂,末女单单把他留在需要花钱才能活着的人间。
“无人宠爱,孤苦无依,命犯孤鸾,千夫所指,红颜薄命。”
帝国的贵族在孩子出生后都会请占星师来占卜命格,但末女出生后,占星师的占卜结果相当不好,他也放弃了好好养末女的想法,把末女交给了文森特一人抚养,他害怕那个所谓的命格影响到他的仕途,干脆对父女两人不管不问。
尽管很多人都夸他的omega女儿有多么漂亮能干,都劝他把女儿留在家里,让女儿找一个她喜欢的平民alpha入赘。或者对女儿稍微好一点儿,给一笔丰厚的嫁妆,不愁养老,“alpha有了家庭就会不管父母,omega多数都会眷恋家长,会经常回来看你”。
在沃伦·冯·塔列朗的教育经历和人生经历中,从来只相信alpha比omega高人一等,omega只不过是依附于alpha的玩物。所以他坚持他和他的alpha情人才是真爱,如果不是要传宗接代他才不想和文森特结婚。omega女儿则更不是人了。
文森特多次要提出离婚,连那一点点微薄的嫁妆都不要,一定要带尤克走。
离婚可以,从来只有alpha不要omega的份,什么时候,一个卑贱的omega也敢跟alpha提离婚了。
林恩受辱案和宋家灭门案,是他身上抹不去的黑点。
因为是他把林恩送进了那个火坑,受辱案发生后,所有人都在指责他给宋晨安介绍了一个多么不知廉耻的omega,人前人后都在嘲笑他也一定戴了绿帽子。
对他而言,妻子文森特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黑历史的象征,手里握着他所有的痛点和自卑点,简直就是在他的死穴上360度无死角的蹦迪。
所以他故意对他的末女和妻子不好,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曾经干过一些让人难以言传的事的事实。就像一个小孩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自己尿裤子,把裤子连同床单都丢掉了。
不管他过得有多么风光,只要父女上下嘴皮子一碰,谁都能知道他过去撒的尿有多骚。知道他这个堂堂公爵居然没穿裤子。
荆门之变,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一直被他忽视的末女当着他的面杀掉了他的长子,养子和真爱都不知所踪,当天末女逼迫他和妻子离婚,还把他身上每一个硬币刮得干干净净,此后他的爵位全被剥夺,转赠给了末女,紧接着到来的就是被囚禁在精神病院的时光。
他也壮着胆子问过女儿他的养子和真爱在哪儿,他女儿一脸微笑:“啊你说的是哪个部分啊?”
每次末女来看他,就是历数他犯下的罪状——
“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我?不来给我开家长会?”
“我被宋晨安打你为什么不带我看医生?”
“你看看你养了个什么儿子!”
“你儿子早死了,只有我才能给你养老送终!”
“林望恩?那一家三口全被林湛柏咔嚓一刀弄死了!”
“要我说就不该一刀杀了,死得真是太简单了!他应该学学怎么让人痛苦死!”
等到他像一个榨干果汁的果子再也没有任何价值时,末女干脆宣称他失踪,把他赶到了盖亚首都下城区的贫民收容所,过得像一只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那时他才知道,在下城区讨生活,连阳光都是要收费的。
他反反复复洗了自己很多遍,前几次只下灰不起泡沫,顺着排水道溜走的都是乌黑的泥水,到了后面几次才起了泡沫。
他终于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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