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封后大典
锣鼓喧天,棒槌每每落于鼓面,激荡起的皆是过往的重重回忆。
遥想当年,太后也是踏着这片万众瞩目的百阶绸缎缓缓踱步而来,先皇在最顶端望着,隔着鲜艳的红头纱,在本该成为女子一生最为鲜明记忆的日子里,太后在一片红光下瞧见的只是老朽与悲惨,老朽的是自己的夫君,而悲惨的亦是自己的人生。
那一日,众世欢庆着太后的不幸。
今时今朝,这份不幸终于后继有人了。那抹象征着惨剧的红纱不由分说地落于裴媚的头上,此刻,她顶着的似乎不是轻若蝉翼的红盖头,而是千斤重的沉痛,脚下所踏着的迂缓步履正如当时她被宣称为神女而登上神坛的脚步一般,惨痛且抗拒,唯一不同的是,相较于当日的抵触情绪,此时裴媚正踏进的乃是一方无法扭转的绝望。
太后平和地凝视着,凝视着眼前这徐徐走来的人一步步迈入被宫墙森严围困起来的女子的苦寂里,迈入皇宫这汪再也无法染上纯粹情思的浊水当中,待裴媚彻底登上高处,太后则像一个过来人在她耳畔道着语重心长的教诲。
“往后的日子皇后可得做个聪明人了。”
嘲讽也好,训诫也罢,至少裴婴忧的面上瞧不出小人得志的神容,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红纱之中渗透出的某一抹阴冷,忽地觉得面颊有些刺痛。
“哼!”
人群之中,白巧萱跺了跺脚,撅起的嘴巴能稳当当地挂上一桶油壶。
少女不识愁滋味,她的眼底只瞧得见皇后此时的光鲜,却容纳不下过来人所言的后宫艰辛,这确乎是她的蒙昧,却又何尝不为一种幸运?
“劳什子的!劳什子的!我才该是那皇后才对!我才该是那皇后才对!”
她的声音愈发不加控制,温瑾烨轻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手中的清香稍许消减了少女心头的愤懑。
“巧萱,人多口杂,切莫胡说。”
白巧萱一把推开男子的手,旋即转过身,似欲离开。
“我不想在此继续呆着了!今儿的主角又不是我,我作何非得留在此处艳羡着旁人!反正表哥不肯帮我向太后求情便是,巧萱只好离去了!”
少女揣不住心思,话里话外皆在嗔怪眼前人的忽怠,温瑾烨无奈地摇了首,答道:“上回我已经向太后开了口,太后心疼你年纪轻在宫中受人欺辱,你又何必去趟浑水?”
“巧萱,你休得在此胡闹!此处可不是御史府!”
一旁的白子周不同温瑾烨的好言相劝,面对自家亲妹不分场合的任性,身为御史府来日家主的他不得不严苛以待。
“巧萱怎的任性了?巧萱如若当上皇后,有光的可是咱白家,到时我们御史府不又能恢复往日的荣光?靠兄长你一人尚且怕做不到此般田地吧!”
“你!”
白子周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其身侧的裴清茹却于同时暗中抓住了他欲抬起的手腕,面上掠过一层莫名的惊惶。白子周旋即以冷目瞥了裴清茹一眼,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好了,你们兄妹二人何必置气?稠人广众的地儿,难不成你们还想叫旁的世家看了笑话去?”
温瑾烨好言相劝,心底却泛起了无奈。打从适才他便注意到了白巧萱那不小的动静早已引起周遭世家的暗中关注,如今这等普天同庆的场合,这‘风头’还是不出为好。
言语一落,二人无了由头继续争辩下去,然白巧萱终归是个少女,虽止了吵嚷,却还是朝着自家的亲兄做了个赌气的鬼脸。
白子周未再理会,白巧萱亦觉得没趣,不自觉地便将目光再度投置于高处。一瞧见裴媚,目光瞬即变了味儿,登时沾染上艳羡,少女的嘴巴又一次嘟囔了起来。
但见上头出于同家的皇后和太后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依白巧萱瞧来,裴媚除却天择之女的身份,暗中定还靠着自己那贵为太后的四姐才顺遂爬上这令万人景仰的皇后之位。这一刻,她像是忘却了外头的流言,忘乎上回神坛的惊悚一幕,还以为这姐俩儿关系甚亲呢!抑或早已尽释前嫌,倘若她当真亲临那二人的身侧,怕着实要被二人的谈话骇上一跳。
高处,皇后与太后并肩正立直对下头之人。
“裴婴忧,你属实该死。”
“岂不是嘛,皇后可是天择之女,天择之女说哀家该死,哀家可不就是该死吗。”
一提及‘天择之女’四字,裴媚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紧咬着牙,透过红纱的余光向裴婴忧袭来,裴婴忧再一次感受到双颊的隐隐刺痛。然而她面不改色,仍以一副伪饰的端庄尊容俯视众人,可余光却一直警惕般地留意身侧女子的动静,许是心有余悸,唯恐上回公然谋害之事再次发生。
“裴婴忧,你以为我入了宫得意的便会是你吗?我绝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神女迎亲天子皇后上前,旋即做了一套何人也不懂的法事,祈福国君国母。
太后则在后头悠悠答着裴媚方才警告般的言辞,唇畔一直染带着笑意。
“好啊,哀家本也不是过舒坦日子的人,皇后你想行什么便行什么吧,正巧,哀家也想瞧瞧你脱离了裴家诸人的庇护还能玩出什么花来。不过,皇后脸上的伤口可有好全?哀家可甚为担心今夕的宴会上你因破相无法示人呢。”
不偏不倚,太后又一次戳中了裴媚的痛点。的确,裴媚的脸疾并未彻底痊愈,女子那骄贵的脸正如一匹光鲜的白绸,哪怕沾染上一点污迹也是极为不雅观的,更何况裴媚乃为大族出身,细节最易被那群眼尖的贵小姐们清晰地捕捉到,纵使铺上一层厚重的脂粉也没辙。
“贱人。”
碍于场合,前头的裴媚轻声嘀咕了一句,其身侧的神女与天子皆惊,却也很快恢复了如初的神容。
此时此刻,在奸计已然得逞且无法再行扭转的裴婴忧瞧来,裴媚这嗔怨的二字居然显得有些可爱,这简直是人世一大荒唐事!
裴婴忧装载着太多思绪的脑袋里往往会冒出些此般奇奇怪怪的念头。不过,这倒不是她就此转了性,可以既往不咎裴媚所犯下的罪孽了,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知晓裴媚将同她一道步入深渊,出于矜悯,这才起了如此古怪的念头吧,甚而就连太后此时凝望着裴媚背影的眸子中都暗含些许仁慈与怜爱的意味。
但是,她无法忘却当日刑房纸窗后的杀机,思绪每每及此,太后安宁的神容便染上了焦灼。那是将她与裴讳父女情斩断的白刃,虽说这二人之间从不存在此等虚妄的关系,可裴婴忧同裴讳间的裂痕无疑就此加剧了,至少于当日二人的杀意皆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彼此的眼中,不出多久,这道裂痕势必会被细微的冲突彻底撕开,再无愈合之可能。
结束了琐碎冗长的封后仪式,不多时,时辰已至酉时,宴席即将开场,殿堂之上逐渐喧嚷起来。
太后刚入殿,便同白巧萱撞了个正着,与其说是撞了个正着,倒不如说是白巧萱自个儿不长眼撞到了太后的怀里更为妥当。
由于裴婴忧身量高,而白巧萱是个玲珑娇小的,因此瞧上去确实是这娇小的女子一把扑入了她的怀里。方才白巧萱因同白子周再度置起气来便欲负气而离,这才有了此时的一幕。
“巧萱!快同太后赔礼。”
匆匆追来的温瑾烨一蹙眉,旋即嘱咐道,白巧萱连忙低首跪了下来。
“太后恕罪!是小女走路没长眼这才冲撞了太后您,还望太后您宽仁大量,原谅小女的过失,小女日后定不敢再犯!”
白巧萱此时展露出的乖顺起于两方面的缘由,其一,乃是因为裴婴忧本人的确无形中予人压迫,无论是颀长的身量还是冷峻的眉眼。其二,则是因为她累教不改,想要成为皇后的执念催使着她佯装出此刻十足温和的脾性。
“太后,还望您原谅巧萱的过失,她的确不是有意的。”
嗓音之中带着三分刻意的生疏。
太后刚欲开口,后头瞧见情况不对的白子周与裴清茹亦急急走上前来,在得知原委后,二人皆是流露惊恐,连忙赔礼。
裴婴忧只觉好笑,自己还没开口呢,这伙子人便认定自己非要因这等鸡零狗碎的小事同一个稚嫩的少女斤斤计较吗?不得不说,自己这恶人的形象还真当是深入人心。
“好了,白小姐先起来吧,何人都有走眼的时候,不就是撞着一下吗?哀家不会怪罪你的。”
太后展示出的宽仁大度与流言中的形象大不相符,她亲自扶起跪着的女子,嘴角始终挂着浅笑,还将白巧萱稍显凌乱的发丝抚了平,温柔的劲儿险些赶上温瑾烨。
眼前四人在不同程度上吃了一惊,尤其是白巧萱,前些时日还口不择言地怨怪太后,如今倒真是羞愧起自己的心肠了。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忽地觉得裴婴忧的形象骤然高大了起来。
太后继续往前,白巧萱则大着胆子,鬼使神差般地唤止了她。
“太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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