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这个冬天还是有一点缺憾
夜晚的温度极低，白天还是暖意洋洋，临近傍晚却变了天。
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雪，也不知这雪能不能如期而至。
童稚坐在天台上，向前一步便是十几层楼高的深渊。
她拿出手机开了机，来电显示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也让人感觉瞬间被巨大的压力裹挟着。
童稚一条条翻看：
【未接来电：阿姨18个未接来电
小叔9个未接来电
……
郁黎45个未接来电】
翻到最后，一直没有任何情绪的童稚突然感觉有些鼻酸。说好的一起去迪士尼，想必现在他已经急疯了吧？
打开微信，点击郁黎最后一条语音：
“乖，如果太累了那就歇一歇，但是别让我等太久，别让我找不到你。”
童稚颤栗着关掉语音，只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她濒临崩溃，其它的她也不敢再点开，不敢再细细去听。
此时此刻，越是来自外界的关切，就越是让童稚厌恶自己。
你凭什么得到这么多的爱？
童稚的内心有两个小人，一个不停地在朝外界求救，潜意识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温暖的源头。这个冬天太冷了，冷得让人有些绝望。
可是内心深处有更强烈的声音在阻拦她，像蚕茧似的，一层层将她包裹起来，狭小的内心世界瞬间就变得密不透风。
*
十二月三十一号，来自童修远工作室的快递让童稚心中一颤。快递里有童修远的一些个人资料，有他以前的笔记本，在箱子的角落还躺着一个孤零零的DV。
DV被贴上了一张小标签：“宝宝出生全记录”。
小便签已经发黄，四周翘起了卷边。DV是十几年前很老旧的款式，但上面除了有几处掉漆外，整个机子却很干净。看样子经常被人拿出来使用，被保管的很好。
童稚打开DV，第一个镜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笑脸，随后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咳咳，开始拍了。请问童太太，你得知自己将拥有一个可爱的小宝贝是什么心情呢？”
“这位童先生，请你不要太过激动好吗？宝宝都还没出生呢，你就这么高兴？”
“那当然高兴，这可是我们的宝宝啊！”
……
童稚笑着看完了这个视频。没想到爸爸妈妈第一次得知有了自己时，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视频里的妈妈有些陌生。自童稚有记忆起，她就没有关于母亲的印象。
小时候，看着别人放学都是妈妈来接，她总是喜欢追问童修远“我的妈妈呢？我妈妈去哪儿了？”。
再大一点，她有了关于死亡的模糊概念，便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她两岁时生病去世了。
最起码，童修远是这样告诉她的。
DV机年代久远，电池没能坚持太久，童稚便把DV和电视连在了一起。一个又一个视频被投放到电视上，每一个视频都充满了幸福的滋味。
最后一个视频，童修远站在手术室外。嘴里念念有词：
“宝宝今天要出生了，老婆辛苦了。
老婆加油，一切平安……”
镜头来回在晃，看得出来童修远很是紧张。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童修远就立刻跑了上去。镜头里传来医生焦急的声音，“您是覃蔓的家属吗？”
“是是，我是覃蔓的丈夫。医生，我老婆现在怎么样了？”
“孕妇骨盆腔狭窄，有难产的迹象。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是保大还是保小？”
“难产？医生救我老婆，求你一定要救我老婆！”
医生转身离开，童修远愣在了原地。匆忙赶来的两家人，焦急地询问着情况，童修远只是呆愣地摇着头。
没过多久，医生再次走了出来。
“恭喜，母女平安。”
没有大碍，众人的心终于落下。因为紧张一直紧绷着脸的童修远也终于笑了出来。
“不好，病人大出血。”手术室里突然传来护士的叫喊声。
脸上还挂着笑的众人都僵在了原地，童修远手里的DV机砰地掉在了地上。
镜头由张张笑脸被冰冷的地面取代，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镜头里嘈杂的声音和一声声悲戚。
……
内心的小人不停地引导着童稚响起这段影像，这段最让她怨恨自己的回忆。
她的到来，却夺走了妈妈的生命。如果生命是需要等换的，那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对于妈妈，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印象。除了童修远对她讲过的，目前的一切记忆，都是从那个DV里得来的。
镜头里的覃蔓，永远都在笑着，就连进手术室前，都还在笑着期待宝宝的到来。
身边放着本童修远生前的日记，摊开的那页上写道：
【蔓蔓走了，在我们最期待的那个日子里。从没想过这个小天使会成为我们天人永隔的小恶魔。
今天慕青把孩子从医院抱回来了。在这之前，我都差点要忘了这孩子。我不想见到她，甚至希望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来过。
慕青说让我看看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公主。就是那一眼，让我有些崩溃。当我在满心怨恨她的时候，宝宝冲我笑了。那一对酒窝像极了蔓蔓。慕青说的对，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公主，和她妈妈一样。
蔓蔓走之前，告诉我一定要照顾好宝宝，可我好像没有听她的话。
慕青让我给宝宝取名字，那就单名一个稚字吧，童稚。希望她可以永远保持着现在这样童真的笑。】
鼻尖微微一凉，童稚缓缓抬起眼，空中飘起了小雪花。她伸手接住，雪花落在她手上的瞬间就融化了。
就像一个生命的消逝，发生在那么恍惚的一瞬间。
看，你来错了地方，注定该是一个消亡的结局。就像这片雪，本不该降落在手心里。也像她，一出生就带着罪恶，带着不受期待。
雪下的突然，没过多久，就将人染成了白头。
这个冬天，看了场雪，也算是满足了。尽管还有一点缺憾，但好像也可以结束了。
童稚起身，低头看着楼下。夜色雪景，引出来不少小孩子的玩心。他们看着那么渺小，却又那么欢脱。离得远听不太真切，但很清楚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
干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快乐呢？把不开心留给自己就好了，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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