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震耳欲聋的吟声回荡在湖上与山间,青虬不能飞行,可仅是直起上半身便已有旁边山丘的一半高。
比起来,抓着锁链被吊起、飞在半空之中的周天渺小无比。
就像蚂蚁对大象,像飞虫对雄鹰。
桑田在山上,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她知道青虬进来应当是有什么人帮了一把手,方式像极了纪琅。可现在的情况,让她再没有半分心思思考这些。
远处的周天仅是一个小点,被细如蛛丝的锁链吊着重重砸在青虬身上,又弹开一段距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桑田看得几乎忘了呼吸,可接着她反应过来,立刻拿起一根鱼骨,在鱼枪旁的符文上补了几笔。
这是周天之前的叮嘱。
鱼枪刹那间光芒大盛。
锁链活了一般极速收缩,与鱼枪最近的锁链竟离奇地消失,反而是原本有一段距离的锁链过来接上。
锁链急剧缩短,一端连着山峰,一端死死卡住青虬,竟真的开始将青虬向山的方向拖来。
青虬也已经发现不对,愤怒地长吟一声,带着周天向水面冲去。
又是万顷波涛,水面爆起震得桑田脚下颤动,波浪溅出的水雾随风飘上她的脸颊。
水面上涌动无数气泡,高高低低地起伏,显出下面巨大骇人的影子。
桑田害怕地闭上眼睛,然后僵硬着身子继续看,紧张到生不出任何担忧与恐惧。
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青虬被锁链一点点拖向靠近岸边的浅水,终于那巨大的身躯因为水面的低浅不得不露出水面。在浅水中,它像一条长出四脚的蛇一般笨拙爬动。
周天却已经抓住了它鳞片上的一处凸起,牢牢将自己挂在了青虬身上。
比起青虬来他实在太小,青虬根本感受不到他的位置,却本能地知晓有东西在自己身上,于是发着狠心在根本盖不住它身子的浅水里疯狂翻滚。
湖水成了一片泥泞,周天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在锁链和青虬的鳞片之间辗转腾挪,准确闪躲青虬的每一次挣动。
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衣服被溅上泥水,人却已经翻到了青虬的脊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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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同站在窗口之前。
窗外是一棵黄杨树,郁郁葱葱的叶片随风微颤,在院中投下大块阴凉与斑驳。
屋中的暖炉烧得很旺,这也是姜同少有能穿的单薄的时候。
他仅是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目光却像能穿透实质,看到百里千里之外发生的事。
但贵族礼教与极好的涵养让他在这个时候也仅是微皱眉头,稍转身子看向身后的侍从。
侍从早已恭敬地站在那里,手中托盘上的白瓷碗中装着一碗清水。
不,不是清水。
认真看去,与水井中打上来的水或者清冽的山泉水不同,白瓷碗的水中悬着细小的颗粒,一粒粒相加,最终使整碗水显出非常微弱的淡绿色。
乍一眼与普通的清水的确无甚区别,但是如果有千碗万碗相加起来,便是云梦泽湖水的颜色。
姜同一语不发,他将袖子捋起一些,露出苍白的手腕,接着拿起白瓷碗旁边的银质小刀,在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下。
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来,滴进白瓷碗中,却没有立刻融进湖水,而是在水面上分层,聚集成一个扁扁的圆团。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笔,蘸着碗中的鲜血,在湖水上画了一个复杂诡异的龙型巫纹。
——万物都有灵性存身,人作为万物灵长,身上的灵气最为充沛,也最适合作为巫术变化的引子与燃料。
做完这一切,姜同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平淡地注视着那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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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终于在青虬脊背上稳住了身子,他一手抓着锁链,另一只手紧抓青虬身上凸起的鳞片与背鳍,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能将它甩脱。
只要仰头就能看到再往前十几丈远的地方,青虬头顶生出枝桠状的粗壮双角。
周天趴伏在青虬背上,在青虬激烈的动作中坚定缓慢地向前移着。
身下每一片鳞片都有盾牌那么大,表面粗糙不平,抚上去能感受到其下肌肉与生命的搏动。
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
手中的锁链原本套在青虬身上,虽然卡得极死却并不是正合适,可现在围绕青虬一圈的锁链不知何时绷得紧紧的,让人担心它们随时可能被撑断。
而青虬一直以来的翻滚和挣扎……停止了。
长久以来面对变异生物养成的危险直觉让周天的心陡然一跳,他果断放弃之前所有的成果,几乎立刻就松开了手,任凭自己往下坠落,仅靠一根锁链悬吊在空中。
下一个瞬间,青虬卒然暴起,所有的鳞片如翅膀般炸开!
周天瞳孔猛地一缩。
整个青草湖上,充满了不详的咔叭声与刺耳的摩擦声。
锁链紧紧箍在青虬身上,那本已有两丈宽的身躯竟在刚才短短时间内涨大了一丈有余。所有炸起的鳞片钢刀般切割着一节节锁链,让人恍觉二者摩擦能生出灿烈的火花。
可周天的锁链坚固无比,青虬怎么变化都不会断裂,只是在它身上卡得更死更紧。
青虬用它骇人的眼睛环顾了一圈,终于将头扭到身侧,比人还大的黝黑眼珠看到了细细的锁链,以及锁链吊着的周天。
它好像比起刚才聪明了一点。
那一刻周天与青虬对视着,接着青虬重重一甩身子。
周天飞了出去。
桑田看到鱼枪连着的锁链骤然绷紧,巨大的力道将山脚下一排树木直接割断,飞扬的断枝直直扑到半空之中。
锁链在山丘和青虬间连成一条直线,周天是飞在空中的小小流星,又是风雨飘摇时毫无倚靠的孤舟。
青虬疯了一样,它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山峦震颤,湖水扬波,周天根本无法再碰到青虬,只能随着锁链在空中晃荡。
而在这样激烈的动作下,只要他一刻没有抓牢,下一刻就会被扔出去,彻底变成一颗生而即逝的陨石。
更可怕的是,青虬终于张开了大嘴,露出稀疏却尖利的牙齿,扭头到身后,重重地将嘴闭合!
让人后脑勺都发麻的声音!
腥臭温暖的潮湿水汽扑面而来,周天和锁链擦着青虬的下颌而过,险险没有被咬到。
在场的几个人,不管是谁,都不敢想锁链会不会被青虬的利齿咬断。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一旦被青虬咬到,周天必死无疑。
青虬第二次张开了能吞进一整条河流的大嘴。
纪琅不自觉抖了一下,举起手摇动着手里的铃铛。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先让青虬安静下来。
叮叮的铃声没有传递多远便消失在树林中,但巫术的效果实打实传到了湖心,青虬竟真的停了一下。
他疑惑地偏了偏头,似乎在寻找密林里的亲切朋友。
说时迟那时快,周天趁这个机会,右手一推。
湖中心突然挂起狂风,席卷着冲周天而来,把周天重新拍回了青虬身边。
风停,周天右手一把剔骨刀,深深扎进青虬的鳞片。
短短的刀刃当然扎不透龙鳞,但他已重新回到了青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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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同摩挲着一面铜镜。
这面铜镜不过手掌大,镜面比麻布都粗糙,根本照不出分毫人影。
唯有边缘精美的装饰和繁复的花纹昭示着它是一面镜子。
姜同当然不是为了照镜子。
他看着镜面半晌,才近乎自言自语道:“纪琅叛变了。”
“为什么呢?”他又低声问自己。
即使有对桑田的情谊,纪琅也不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帮她的忙,一定是出了他意料之外的岔子。
姜同无从知道,身后谦恭立着的侍从更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此他只是又拿起了那面铜镜。
离得这么远,他却仿佛亲临青草湖般知道所有的境况,什么都映不出的镜子里有湖水、山峦与万千世界。
姜同按下铜镜最上端的水晶石,提笔在镜面画出一道道细细的巫纹。
镜面变得黑而平整,像打磨过的黑曜石,却依然映不出任何东西,照不出面前的姜同的影子和窗口的块块光斑。
“控风控水……”姜同喃喃道,“即使有了玄涛镜,在云梦泽我可能也比不上周天。”
如果有一个人能被冠上“云梦泽主人”这样的名号,能在中了风信堇的毒后活下来,甚至还拥有能困住青虬的锁链,那他十有八九会有更强、更骇人的绝技和招式没有使出来。
“还是要靠青虬才行。”姜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忧虑之色。
听到姜同的话,旁边的侍从非常伶俐地将桌上的托盘端来,他的双手平稳,整个过程中没有抖动一下,也没有让碗中湖水与鲜血的图案受到任何影响。
姜同却只瞥了一眼。
“不用你了,”他说,“放下吧,我亲自来。”
侍从诺了一声,将托盘放回桌子上,后退几步藏进靠近墙壁的阴影。
姜同神色肃穆,站在桌前,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碗里的血色巫纹,不时提起笔修改一些线条与形状。
如果想要让青虬活下去,接下来的每一个细节都得他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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