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只身
如今的醉极楼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秦穆先回不去,可心里一阵算计,更加不知要从何开始作为。
他有一门手艺,要说想找个留身之地不是难事,但如此便与他之前的人生并无两样。秦穆先心有不甘,自然不会作此决定。
于是他先回了那个破烂的土坯房。
深夜有从林子深处传出的阵阵鸟鸣,秦穆先辗转反侧,按捺不住心里的汹涌澎湃。房间里的咯吱声一直停不下来,他装作没听见,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角落处下定决心。
他要去重建偃门。
直到他去了弋平宗告诉徐业凛自己这个像一时兴起的想法的当天,人们才知道,有个不知名的毛头小子居然妄想重建偃门。
无人在意,倒是有人把这事当作一个笑话调侃。于是向三皇请愿的当天,来了很多人想要见识一番这个名叫秦穆先的人。
结果这就成了他受人讽论的一个嘲点。
那日在云下殿前聚集了不少凑热闹的人,秦穆先丝毫不避讳他人的目光满怀自信地只身进入,很久之后再出现却依旧是两手空空。
显然,三皇并没有允许他的这一请求,也就是说秦穆先没有重建偃门的资格。
除了秦穆先,大多数人都已经猜测到了这一结局。秦穆先发现人群之中的裴玠,快步离开了人群,有些无地自容。
他在土坯房里消沉了好几天,最后屈服给了温饱问题,还是暂时去了摇越的一座戏楼谋生计。
虽很久没有耍木偶戏,但秦穆先手法依旧不减,那戏楼生意不差,夜里来来往往很多人,他人在帷幕后偶尔现身,被客人认了出来。
“哟,这不是前些天说要重建偃门的秦穆先嘛,怎么不去完成你的大业,跑这里来耍这些玩意儿来了?”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有人起哄:“我还去云下殿支持你的嘞,话说比武时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搞得像模像样的三皇为啥不给你批准了呢?”
“哈哈哈哈哈……要不哪天我也去请求建立宗门,说不定哪天在座的各位也得尊称我一声‘宗主’。”
“就你还是算了吧,宗主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哈哈哈哈。”
一旁的戏楼老板也在他们的调侃中笑眯了眼。除了正在收捡木偶的秦穆先,他埋着脑袋,没有回应他们的话,又把红线缠在五指中,做起自己的活来。
客人对他的反应感到无趣,很快就不再拿他做文章。
戏曲还没有停下,却听得一声低吼:“喂。”
只有少数人听到并抬头,随后他们见上一刻还在秦穆先手中的木偶突然飞了出去,飞到刚才嘲讽他的那些人的眼前,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将人撞开。
一声惨叫,接着是第二个人,他们见到那红线上的光,此时别人口中的那些玩意儿才真的是像有了生命般,秦穆先的手指只轻轻摆动几下,不出片刻木偶就伤了那四人。
中年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到出事了立马阻拦下他:“秦穆先,你给我住手!”
秦穆先眼神狠意不减,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我让你来这里是让你给客人表演,不是让你来惹是生非的!”他扶起临近的一位,“快给他们道歉!”
“我道歉?”
“不是你是谁?客人只不过是说你几句玩笑话,你当什么真?”
“说什么是他们的自由。”秦穆先收回红线,将木偶握于手中摩挲,云下殿那天的事一直是他不愿提起的事,现在被人拿出来议论心里自然不舒服,“但再说一句试试。”
“老板,你这是招的什么人?!脾气这么大以后我们再来喝酒看戏岂不是要被他打死?”
那人一添油加醋,老板就慌得不行,担心自己被砸了招牌,当即做出决定:“不会不会,今天我就让他走,我之前只是看他可怜才留下他,会耍木偶戏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您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难不成你还不了解我?秦穆先,你出去,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了!”
他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秦穆先离开戏楼,又听到后面那人在说:“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就这副模样还想建宗门,这辈子都别想了。”
于是秦穆先想到手中的木偶还没有归还戏楼,又用红线把它扔了回去,精准打到他的脑门,人就晕倒在了地上,留下其他人在后面惊呼。
秦穆先左手握拳隐隐发抖,他动了杀人的念头,白绳又被激活了法力。
之后秦穆先就很少再离开土坯房,他成日迷茫,没有计划,偶尔无事回想,才发现自己从前一直都是如此浑浑噩噩。这次匆忙地去请愿,很大成分来自于他自命不凡,觉得自己修改傀儡术,能噬魂他人,逃出禁门抗下刑罚,觉得自己能行。如今看来,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现在连他也会忍不住看不起自己,如此一想,秦穆先倏然感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白线与红线同时发光,他及时止损收回了法力。
随后席地而坐,满脸沧桑,他借机休息,好几天没有说话今天才开口。
“昨天去了趟规峫,但他不在那里了,想来这段时间他们应该在弋平……”
似乎是发现场面太过安静无人理会自己,秦穆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凝神一笔一笔用红墨给白绳染色:“……他都快要烂在里面了。”
手一抖,红墨就沾在了皮肤上,他没在意,放下东西懒散地起身,差点没站稳。
“道术的事放一放,还要再去找他一趟。”
他不走大路,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到处乱窜,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却懒得再折返,后又看不起自己这般矫情,干脆上了大路。
出发时是黄昏,所以到了晚上还没有抵达目的地。
夜里野外危险,危险就在于会突然冒出来的道傀。秦穆先并不恐惧,也没有想着赶时间,反倒无所事事,将两只道傀控制了下来,跟着自己一起走。
但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就被人从背后刺杀魂灭。
“秦穆先?”
秦穆先看到自己的同伴化为了两缕黑烟,回头认出宋歧。
“嗯?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摇越境内,我肯定追捕道傀啊,我还以为它们要害哪位路人,搞了半天是你。一月不见,我还没认出你来,这么晚打算去哪儿?”
“去弋平。”
“去那边做什么?”
秦穆先刚准备回答,后又停顿:“关你什么事?”
“你放心,我也不感兴趣,出于习惯顺着问了句。”宋歧自然而然地跟他走在一起,“听说之前你去云下殿请愿重建偃门结果失败了?建立宗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也应该知道吧。”
“这也是你的习惯?”
“这是出于对昔日同门的关心。”
秦穆先还是不太想面对那件事,他忍住想打宋歧的冲动,冷冷地看着他:“你这眼神是在同情我吗?”
宋歧有些莫名其妙:“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还能看清我的眼神也是够厉害的。我哥会同情你不是没可能,我同情你做什么?”
秦穆先也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主动转移话题:“你刚刚好像很害怕啊。”
“……什么时候?”
“魂灭道傀的时候。怕它们?还是怕黑?”
“关你什么事。”宋歧隐隐慌张,也回敬他。
“关心关心你。”
“嘁。”宋歧不再跟着他,随意道了别与他反向而行,又想起一件事大声跟他道,“反正你没被批下重建偃门,要不再去参加立冬竞修来找我们吧。”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秦穆先。
又到立冬节气,近年元荒的冬天降临得出其不意,似乎不等人准备妥当天便寒了下来,连呼啸的北风也让人感觉冻得刺骨。
每年的第二次竞修,便是在这天。
四宗门在日落之前到达印霞谷,今天好在出了几个时辰太阳,算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好天气。但终究是冬季,太阳一落,便只剩下冷风。
裴玠面色比以前更苍白,掩面朝着另一边咳嗽了两声,回头听得坐在旁边的崔怀善道:“裴宗主身体抱恙?”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
“浮兰最近新试了医风寒的药,纪武很多百姓都用过了,回头我让她把处方写给你,可以试一试。”
元荒的医师分为两种,一是像安作尘这种研究关于道法创伤的医师,一是像汪浮兰这种研究身体病症的医师,显然对于风寒,汪浮兰懂得更多。
裴玠轻点了一下头:“那我先在这里多谢崔夫人了。”
“那你也拿出来给我试试。”徐业凛听到两人的对话,也加入进去。
崔怀善笑了:“你若爱吃药,要多少有多少。”
裴玠身后的孟长疏看到一旁比他们还晚到的摇越宗,认出上次的哥哥却没发现秦穆先的踪迹,他心里没有着落,说了声“前辈好”又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谭莫庭微笑作答,发现人的眼神固定在某处也跟随目光看去,秦穆先站在不远处,显然也早已看到了他,只是对他置之不理。
尔后原本嘈杂的人群变得更沸腾起来,谭莫庭的注意力被转移。
幻境里的道傀突然向竞修者发起了致命的攻击,好几个人都死在了里面,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毕竟竞修只是入宗门的考核,怎么会让人丧命。
裴玠道:“先停了幻境,让他们出来吧。”
停了幻境,就说明今年的第二次竞修,就此结束。
同样参加这次竞修的崔逢也就不能入宗门了。
崔怀善什么都没说,他们都知道,里面人的性命更为重要。于是挥手用道法停住了四宗门中间悬在半空的旋转着的“元荒”玉佩。
玉佩停止了旋转,众人被传回现实的印霞谷,纷纷向出口逃去。
但玉佩还在,幻境就还在。崔怀善突然瞳孔放大,见有两人又跨过那团混沌,选择进入幻境,一人是崔逢,另一人他们都不知晓,但秦穆先认出来了,是覃敛。
幻境随之消失在众人眼前。
崔怀善见状,道:“我去将他们带出来。”
却被裴玠拦住:“崔宗主不必着急,既然他们选择进入幻境,便是决心想要通过竞修,你若进去就打破了竞修的规则,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坏事。”
已入宗门者不可入竞修幻境。
徐业凛道:“真是要玉石不要命了。”
“唉,真是可惜崔逢了,努力了这么久,凭能力早该通过竞修了,偏偏运气不好,又是被汪砚算计,又是碰上幻境故障。”有平时爱好关注宗门之事的人说。
谭莫庭听了他们的话,忽然低声道:“两个人是难对付道傀,但如果有受正规修道的、有除道傀经验的人进去,竞修就没那么危险了。”
孟长疏没懂什么意思,问:“谁?”
“宗门弟子不就是专门对付道傀的吗,这里这么多,先退出宗门等进幻境除了道傀再拿出玉石,也没什么不同。”
“那这里有谁会去呢?”
孟长疏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接着响起:“我去。”
陈绪,他是第一个发声的人,之后人群中许久再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除道傀虽说是他们的义务,但这种自愿的局没人愿意主动,因为明明是事后消除幻境就能解决的事故,他们不必为了两个亡命徒拿自己的命跟他们一起拼,还要送回扣在自己腰上的玉佩。
尔后谭莫庭道:“还有我,毕竟不能光说不做吧。”
他取下玉佩交给宋浔,又悄悄走到秦穆先身边。
谭莫庭靠近他,微微低头悄悄地用周围人听不太清的声音跟他说:“秦穆先,我想再请你帮个忙。”
“嗯?”
“请你帮我给他们证明当初我没有错看你,进去吗?”
秦穆先垂眼看着面前的人,他记得很清楚,竞修那天谭莫庭曾在这里替他说话,让他入了宗门。
他感受到对面孟长疏希冀的目光,平淡地吐了句:“去就去。”
等跟上前面的陈绪,谭莫庭又告诉他:“我先就想着和你进去了,因为你道法在其他人之上,不会轻易受伤。”
“不难想到,因为要命的事你都先想起我。”不过让他进去的理由倒是无法拒绝。
“到时我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出了事拿我挡刀也行……不过,这种程度的事应该不至于很麻烦。”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但秦穆先却相信了,相信他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相信这件事不麻烦。因为谭莫庭说话时总是透露着不带锋芒的自信,其人也跟他的言语一样可靠,或许是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或许是没经历过挫败,亦或许是不会对没有把握的事承诺。
幻境里的道傀早就打破了规则,离开了它们固定的位置到处游荡起来,几人跟着道傀找到崔逢的位置,大量的道傀聚集着在,尽数魂灭后崔逢才得以缓了口气。
没看到跟他一起的另一个人,秦穆先先问崔逢:“还有一个人呢?”
“他先去另一条路了。”
秦穆先啧了一声:“我去找他。”
谭莫庭却决定跟着他:“你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两条不同的路,遇上什么样的困难纯靠当事人的运气和选择。
两人默契地步伐一致,谭莫庭寻找话题:“听说你想重建偃门?”
秦穆先步子慢下一步,他们就错开了:“还失败了,怎么?你也想看我笑话?”
“你这是敲门砖都没拿到就直接进云下殿请愿了,秦穆先,三皇鉴的是人心,你建宗门是为了身份地位还是心中的道义?或者说另有其因?”
“……都有吧。”他问倒了他,秦穆先敷衍道。
“你这样是糊弄不过去的。”
想到宋歧之前跟自己说到这事时的话,现在看来谭莫庭并非是在同情他,反倒是在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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