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干净

错过某些电影的前五分钟是很可惜的，人物的成长背景通常就在那几分钟里叙述完了。看上去你不过晚几分钟入场，却已错过主角二十多年的人生。

        黎语知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看电影迟到。偶尔出门晚了，匆忙赶到电影院，发现最关键的几分钟已经播完时，总不免感到气恼。

        她第一次看电影是和好友唐裳，周日逛了一下午的街。唐裳突然兴起，提出要看电影。黎语知此前从未去过影院。她心潮澎湃，表面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淡淡应了一句：“好啊。”

        她们买了二十分钟以后的票，坐在椅子上等着。唐裳讲着学校里的趣事，黎语知默默听着，心不在焉。

        她想着等会要看的电影，网上介绍说是一个爱情科幻片，她看了简介，在脑海中编织着情节。

        还有五分钟开场时，唐裳说要去趟洗手间。

        她蓦地紧张起来，“你五分钟能回来吗？”

        “五分钟够啦。再说了，电影前几分钟都没啥好看的，怕啥。”

        还剩两分钟的时候，黎语知开始坐立不安。她有明晰的预感，这个电影她是不可能完整看完了。她喜欢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完美的，不能从头到尾的观影必然不完美。尤其是第一部电影，她期待了太久。

        五分钟的时间过得飞快，黎语知盯着卫生间的门口，从里面陆续出来了很多人，就是没有唐裳。

        回想起来，黎语知也无法理解当时的焦灼感，像一团火在心里烧。她生着闷气，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唐裳说得对，不过是一场电影的开头，不值得任何的不愉快。但当时的她就是为了那几分钟而心塞，以至无法沉浸于接下来的两小时。

        后来，当黎语知初次见到于柏枫时，她再次有了深深刺痛的感觉。就像她错过电影主角的人生一样，她同样错过了于柏枫前十六年的人生。

        他的余生她还没有资格参与，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已经开始惋惜不曾参与他的过去。

        那是期末考试前几天的晚上。从教室出来后，黎语知肚子有些饿了，她走向小卖部，为晚上的挑灯夜战储备干粮。

        上了高中后，她几乎没有在12点前入睡。宿舍每晚11点熄灯，但大部分学生都会亮起床头的灯，缩在被窝里继续学习。只有少数“放弃”自己的人，会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头部呼呼大睡。

        或许是每天消耗太多的体能，黎语知偶尔会在回到宿舍后，感到饥肠辘辘。

        妈妈说肚子饿是因为青春期发育，交待她在学校千万别亏着自己。

        乖乖听话的后果就是：刚到高一下学期，她已经胖了5斤，体重成功从8开头跃到了9开头。除了早晨梳头的两分钟，她几乎不照镜子。

        就那两分钟，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发圆润的脸蛋，因熬夜生出的眼底的血丝，和眼周旁的黑眼圈，还是会感到无法抗拒的沮丧。

        这本该是她最美的年纪。

        总听大人们说十八岁的姑娘一枝花，但谁也没想过，十八岁的姑娘正是高考的年纪，熬夜熬成了豆腐渣。

        她生得不算出众，是越看越顺眼的类型，从小见过她的叔叔阿姨，都会夸一句文静清秀。

        她有些怀疑，现在的她，跟“清秀”二字还沾得上边吗？

        拿了一袋香辣味的泡面，一包饼干，在“辣条”区留恋许久，最后黎语知手里又多了一包辣鱼干。轮到她买单时，她拉开书包翻着学生卡，东翻西找，可恶的学生卡就是不见踪影。她抬头向收银员抱歉地笑了一下，又低头苦找。

        “滴”，刷卡的声音响起。黎语知抬起头，她的左侧站着一个男生，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她第一次感觉到仰望的吃力。

        男生把脉动递给收银员，刷卡机上显示了另一个数字，再次响起“滴”的一声。

        “谢谢。那个……同学我给你零钱吧。”黎语知发觉自己笨拙得可以，她又埋头在书包里翻起了钱包。

        “不用了。”男生的目光落在台面的零食上，温和地说道：“快考试了，辣的东西少吃点吧。”

        他和黎语知见过的任何男生都不同，眉眼清隽，气质温和，身上有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黎语知看着他的脸，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她莫名地红了脸，呐呐地说：“同学你是哪个班的，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去你们班还你钱。”

        男生不以为意，勾了勾唇角，“一点小钱，别给了。”

        “或者我加你qq，我……”黎语知有些懊恼，怎么听都像在故意索要联系方式。

        男生淡淡地笑了，“客气了，同学下回见，我先走了。”

        黎语知呆滞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应该有一米八，又高又瘦，背挺的笔直，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喂，同学，你买好没，可以让让位吗？”后面排队的同学催促道。

        黎语知脸一红，抓起书包，逃也似地跑出了小卖部。

        回到寝室不久就到了宵禁时间，宿舍楼统一熄了灯。黎语知庆幸自己下午放学时溜回寝室洗了澡，她刚在熄灯前一分钟洗好脸。这会摸黑走到床铺处，钻进被窝，打开了床前小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就着一包饼干，翻阅两个月来整理的数学错题。她是典型的偏科族，学文科如鱼得水，学理科则步步艰辛。

        别人都以为她脑袋瓜子聪明，每一科都念得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学好理科，她下了多少功夫。

        总算把错题本的最后一道题看完，手里的饼干也吃完了，她顺手丢进床头的垃圾桶里。黎语知松了口气，从枕头边上拿出一本《写作练习》。‘

        一天写一篇作文不现实，除了每周一次的作文课和周末的试卷作文，黎语知偶尔会翻开《写作练习》，根据里面的题目写一段描述。

        她翻开第57篇练习，是一张水滴的图片。

        “水是万物之源。生活中，水不仅是我们生命的补给，也是我们用以洁净的工具。我们用水清洁身体，洗菜，拖地……看到水，我们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生活中，有什么事物让你觉得和水一样干净的吗？请围绕‘干净’写一篇作文。”

        干净？

        “快考试了，辣的东西少吃点吧。”这句话冷不丁的从她大脑里冒出来，黎语知一呆，松开了咬在嘴里的笔。

        那个男生的眼神真干净啊，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清澈得让人想跳下去。

        “哎惹！”黎语知把头埋进书本里，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头一回主动问男生要qq号，竟然没要到。

        黎语知突然翻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宿舍已经熄了灯，一片漆黑。她只能借着月光的清辉看到自己投在镜子上的一片黑影。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是男生们期待的女孩。

        第二天的课间，黎语知和唐裳靠在走道的栏杆上聊天。

        两人是初中同班同学，高中又考进同一个学校，关系要好的像姐妹，几乎是形影不离。

        黎语知自然而然地说起昨晚的事，“唐裳，我跟你讲。昨天我去小卖部买东西，有个男生替我付了钱。他特别有意思，还跟我说考试了，少吃点辣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少女心事，她特地加了句：“你说他是不是很逗。”

        “这男生人挺好的，还提醒你不要吃垃圾食品。”唐裳评价道，接着又嫌弃地看着黎语知，“不是我说你啊黎语知，宵夜是万恶之源。你现在瘦，是因为年轻代谢好，过几年长成胖妞可别哭。”

        “你不要再说我了。”黎语知烦恼，“比起初中，我都胖了5斤了，班里开始有男生喊我肥婆了。”

        “不用理他们，那些男生就是嘴欠。”唐裳说，“你才90多斤，哪胖了？不瘦成排骨精，那些个审美畸形的男生都会嫌你胖。总之，你保持原样就行了。”

        唐裳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一处。

        黎语知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一个窈窕高挑的女生靠在栏杆上，她的头发很长，扎起来一半，另一半披散在肩膀，优雅中带着几分慵懒。她的侧脸精致立体，带着点疏离感，宽大的校服下显出玲珑的曲线。

        她就那么随意地靠着，就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那不是校花初遇溪吗。真美啊，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唐裳感叹道。

        “我真想不明白，这么丑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

        也许是察觉到身侧的目光，初遇溪偏了下头，看到不远处的两人，她先是愣了下，接着朝她们微微一笑。

        笑起来真是动人。黎语知心想，如果是初遇溪的话，昨天那个男生一定不会拒绝给qq号吧。这样想着，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沮丧。

        “怎么回事？初遇溪竟然对我笑，黎语知，你不知道，初遇溪从来不笑。她就是个冰山美人，对谁都爱搭不理，居然对我笑了。”

        “可能看你比较美吧。”黎语知敷衍地回答。

        上课时黎语知有点走神，她一下想起那个男生，一下又想起初遇溪。她想着造物主多少是不公平的，怎么能把那么多的好东西都给同一个人呢。

        初遇溪的笑容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哪个男生能够抵挡这样的笑？

        “黎语知！”

        “啊！”走神的黎语知突然被点名，她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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