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程澄觉得头痛欲裂，睁开眼睛。

        他明明记得五分钟前的自己还在桌子前昏天黑地赶毕设，三天没合眼的他疲惫到不行，刚觉得胸口刺痛呼吸困难，结果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

        好像是卫生间的隔间。

        也是在此时，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不由分说地涌进来。

        陌生的脸、交错的场景、阴郁的表情……

        还不及他反应过来，“叮”的一声，一个陌生的机械女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尊敬的宿主您好，穿书局013号系统为您服务。”

        虽然是机械音，但程澄莫名就是听出了一股欠欠的味道：“什么局？”

        “穿书局，”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虽然宿主在原世界出了意外……”

        程澄：“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死了？”

        他一时间甚至都不觉得“死”这个字有什么实感，只是可惜毕业设计马上画完了，没能发出去有些遗憾。

        “是，也不全是。”系统像个动画片中常见的谜语人，“但您很幸运呢，被抽中做了我们穿书局的实……不对，宿主哦。”

        “说人话。”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大概明白了对方的说辞，“所以我是死了又没完全死透，然后现在到这个世界来当你们的小白鼠？”

        “是……也不是那个意思呢。”机械女音一板一眼的。

        “……啧。”程澄虽然还没完全接受这样的设定，但并不妨碍他开口呛声，“你们局有没有投诉热线？”

        “有——不是，没有的，”系统的声音听上去终于没那么死板了，赶紧找补了两句后继续道，“而且您想，虽然现实世界我们穿书局可能没法插手，但您至少能在书里的世界里拥有全新的生活呢。”

        他开始警觉，并相信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有这么好的事。

        想起刚才那些纷乱的画面，程澄还是开口问：“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宿主，现在您所处的是一本连载于xx网的小说，您现在的身份是里面同名同姓的反派角色，因为作者烂尾跑路了，读者不满主角成长速度太快失去阅读乐趣，正在大规模刷负。”

        果然，刚才不详的预感成了真：“作者跑路，小说烂尾，读者不满，而我是那个反派……所以我的作用是什么？”

        系统卡顿了一下，发出一声尴尬的电流声，没直接回答刚才的问题：“不然我先把具体的世界观和人物传输给您？”

        程澄点头，这次更完整的记忆层层叠叠蜂拥而来。

        这是一本口味非常古早的小说，主角名叫谢洵，主线也简单，就是一个他受尽磨难最后断情绝爱站在人生之巅的故事。而叫“程澄”的疯批反派，则是主角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绊脚石。

        主角谢洵身世坎坷，父母身故妹妹重病，原本是一名国内一流大学的高材生，已经拿到了公费留学的资格，妹妹的病情也缓和了一些，却在出国前的最后一次聚会上，碰到了折磨了他数年的罪魁祸首。

        原主是个疯子，看上谢洵多次表白被拒后干脆搞强制，擅自取消了谢洵的行程，截断了他的前途，名额转给他人，最后谢洵还是不从，他就趁其不备将谢洵的妹妹谢聆成功转院，以此为要挟逼他就范。

        然而婚后等待谢洵的，只有变本加厉的凌丨虐、折磨，把谢洵囚禁在别墅的地窖里，带着自己的新情人回来羞辱他……总之怎么狗血怎么来。

        后来自然是被卧薪尝胆的主角彻底打垮，最后关于这个反派的剧情，是他家彻底破产债台高筑，而自己被谢洵锁在那个阴湿的地窖里，浑身狼狈再不见天日，最后精神错乱，死在了地下室。

        接收完世界线的程澄：“……告辞。”

        系统持续地发出了两下电流声，才继续补完：“但是宿主您别激动！我们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呢！”

        “按照书里说的，一年后原主会因为玩腻了跟谢洵离婚，所以我们只需要在这一年内保持好原本‘程澄’的人设，走完应有的作死剧情，为主角奋斗的路上多使使绊子就好了呢！”

        “拉倒吧，你爱找谁干找谁干，我不会演戏。”程澄拉开隔间的门拔腿就走。

        结果刚走到洗手池的镜子前，他就愣住了。

        这是他的脸，又不全像他的脸。

        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定制西装，身形清瘦，五官与原本的自己相像，但更精致些，第一眼看上去的容貌介于英俊与漂亮之间。程澄略微扬起脖子，镜中的人照做，露出下颌至颈部优美而流畅的线条。

        镜中人皮肤是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愈发衬得嘴唇鲜红，看上去便有些脆弱没有生气，栗色的头发有些长了，发梢处微微卷起，领结不太平整，似乎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

        不是吧，一个脸谱化的反派能好看成这样？

        013见状把现状干脆全抖搂出来：“宿主！反正你现在也回不去原世界，再给你换一本书估计也没有现在的条件，而且现在只需要修补一年的内容——”

        程澄被系统吵得头疼，打断他后面的话：“那原主人设是什么？”

        013又给他扔了一堆信息。

        原主说不上是标准意义的纨绔跋扈反派，他一见到谢洵就有兴趣，也曾经正经追求过，甚至会卑微地哄他、低声下气地问谢洵的喜好，被拒绝后也没有立刻翻脸，而是用一种可怕又阴湿的笑容对他说，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么？

        像一条滑腻而冰冷的蛇。

        “当然，因为每人扮演的习惯不同，不会要求宿主做得跟原主一模一样，但大致方针得维持住。”

        这些回忆放完，程澄只觉得地铁老人看手机。

        原主图什么啊？自己长得好看又有钱，干嘛想不开非要绑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就因为对方是主角？

        不是很懂这些网络小说的逻辑。

        他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人感慨，一边问：“……如果不按照原本人设走会怎么样？”

        这一次系统阴阳怪气的语气词和机械音里透露出了一丝神秘，和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您可以猜猜看呢！”

        -

        估计有诈。

        程澄在心里这么说。

        但当下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确定这个系统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亲自感受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原来他们甚至连民政局都没出，程澄没走几步，就看见走廊的尽头处，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男人一掀眼皮，朝他看了过来。

        不愧是书中的主角，谢洵的外貌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完美的，身形高大，五官英俊立体。

        尽管现在在剧情中算是谢洵人生中的最低谷，周身却并无一丝落魄，反倒有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带着英气的自如。

        而更重要的是眼神。

        并非像普通人失意时会有的低落、迷茫，谢洵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深邃，更衬得眼神坚定有神。

        程澄挑挑眉。

        不过估计还是块无趣的木头。

        虽然程澄并不苟同原主的行为，但这张脸和家室这么多人想攀附，谢洵但凡软一些都不会闹成这样。

        也许这就是宁折不弯的主角！

        然后他余光一瞥，看到了对方手里的东西。

        “……”

        两本喜庆的，结婚证。

        只是当程澄撞上谢洵的目光时，对方原本平静的面容便沉了下来。

        他的嘴角冷硬平直，目光里是克制后仍无法掩盖的的冰冷与厌恶，仿佛每多看他一眼，就要在心里多刻下一分仇恨。

        结合刚才系统给的原书信息，他也想起来自己西装上的领结是怎么歪的了——两人填完表，各宣读了一遍自愿结婚的誓言，领了证件后原主凑上去想要吻他，被推开后还故意挑着些过分的话刺激他，谢洵忍无可忍，刚揪住原主的衣领，就被对方一句“你妹妹的病还没治好”给压了下去。

        所以说这些小说的逻辑还是有点问题。

        谢洵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怎么就敢揪衣领了？

        眼神还凶巴巴的。

        程澄一挑眉，干脆也耿直地瞪了眼睛呛回去：“人家这是结婚登记处不是丧偶备案中心，你拉着个脸给谁找不愉快呢？”

        “还不错宿主！”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虽然动作和表情还有些歪，台词也有点点偏差，但我们大方向是正确的！就是这样！”

        程澄：“虽然你只是一个系统，但你有时候真的好吵。”

        “哦。”系统干巴巴地回，“我以为新宿主需要进行一下入门引导。”

        引导什么，程澄心烦地想，他就是单纯不喜欢一来就被人这么盯着。

        系统哑火了，就剩两人在走廊上相看两厌。

        程澄看见面前的谢洵冷冰冰地勾了个嘴角，皮笑肉不笑僵硬地说：“只是没想到程先生去个厕所去这么久，要是再晚点，说不定我还真能去备个案。”

        啧。

        好好一个主角，可惜长了张嘴。

        程澄不甘落后地回：“怎么备案，有胆子你就说说，想给我编个什么死法？”

        “你……”大概想到自己现在终归有妹妹在他手上，谢洵止住话头，眼神冷下来，“程澄，你不要太过分。”

        他决定收回刚才的想法，主角就算长了嘴也不会吵架。

        短暂的胜利好歹让他的火气消了不少，程澄开始在心里偷偷嘀咕。

        他对主角没什么仇怨，但一想到要跟这个石头一样的人绑一年，程澄难免还是生出了一点侥幸想要逃跑的心思。

        不按人设走会怎么样？万一问题能在现在就解决呢？

        反正原世界也回不去了，试试就试试。

        程澄清了清嗓，开口道：“我过分？我过分就不会跟你来结婚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还是离——”

        后面的话忽然被硬生生卡住了。

        程澄努力想要把后面那个“婚”字说出来，然而却怎么也发不出，甚至在这一瞬开始觉得呼吸不畅、血液倒流、头晕目眩。

        缺氧的缘故，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而那么一个简单的字眼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他站在原地，期期艾艾重复着一个“离”字，因为表达不出想要表达的，而身体忽然极度的不适令他痛苦，程澄甚至半蹲下来，发着抖，手指半掐着自己的脖子，努力摆脱这种溺水般的难受。

        系统这时候才重新出现，幽幽地叹了口气，机械音的气息叫人瘆得慌：“哎呀，宿主，都说了不用太在意细节，而且大方向对了就继续努力嘛，这就是不按人设走的结果啦——”

        那怎么不早说！？

        程澄想骂骂咧咧，但现在没那个力气。

        一旁的谢洵冷眼看着这一切，原本还是一副习惯了原主发疯的模样，但片刻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程先生？”

        程澄还没缓过来，也没法回应谢洵。

        他试了好几次，发现但凡自己想要说出“离婚”的字眼，自己就会感到一阵濒死的痛苦，仿佛像一种警醒，提示他来到了书中，就不能随心所欲地更改人设。

        不行……

        他死死咬着牙，后面的事一定还可以改变，但先要把现在这关渡过去。

        他想要更努力地呼吸，但动作越大却越难受，仿佛心肺功能忽然停摆，把他的眼睛都憋红了——此时的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苍白如纸的肤色与脆弱易碎的样貌，倒看上去更像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程澄站起身，把被冷汗浸透的双手藏在身后，脸上的血色复又褪尽，在谢洵诡异的注视下开口。

        “我没事，我就是说我想明白了，”他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完，“我觉得我还是……”

        程澄眼眶是红的，皮肤是不正常的、病态的白，发梢乱了，但他毫不在意地扬起脸，重新露出一个嚣张又漂亮的笑来，而背后努力绞着手指让音色听不出变化，缓缓道。

        “——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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