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访
沈时韫出神地看着落了尘的玻璃上晕开的零碎光线，鼻尖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淡到几乎不存在的乌木沉香味道，他悄悄侧了侧身子偏向味道来源，想闻得更清楚一点，也极力地想要把这个味道刻进脑海中。
那是余晟衍残留在车里的信息素……
沈时韫悲哀地想着，过了今天大概就闻不到了吧。
三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结束了。
沈时韫向他道了声谢，下了车才想起来余晟衍家的钥匙还在自己身上，忙从自己的钥匙扣上去解。
可余晟衍没等他解下来，探过身一把将车门给关上了，发动着车子从升了半截的车窗里冷冰冰地说：“改天我再找你拿。”
然后一脚油门轰得把车开走了。
沈时韫的手卡着钥匙环松也不是，拉回去也不是，在汽车尾气中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将那把钥匙转了回去，就当作是暂时替他保管吧。
他为了不耽误余晟衍的工作，特意将办离婚的时间安排得很早，所以一来一回现在还不到九点半，他上午只有后两节有一堂大课，时间还算是宽裕，就慢悠悠往学校大门走。
兴许是换季的原因，他这两日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整日里就像睡不醒一样，动不动就犯困，而且他这一整天的活动量其实并不大，哪怕是只坐着不动，也总是觉得很累，就像现在，才走了几步路啊，就喘得不行了。
他停下来缓了缓，看了一下时间表，后天下午没有课，便想着去医院一趟。
正走神，余光忽然看到保安室的屋檐下有个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下意识以为是保安查外来人员，正准备掏出工作证给来人看，就听那人非常客气地唤了一声沈老师。
随着高跟鞋哒地一声落下，一名身材曼妙的女性omega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他。
“冒昧前来，沈老师不要怪罪。”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模样也长得温柔大方，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靓丽与贵气，只是精致妆容却没能掩盖住她眼底透露出来的憔悴。
这女子名叫周自如，是沈时韫的朋友，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他的客户。
沈时韫闲暇之时会应邀给别人画一些画，收不收费全凭他个人的心情，权当是个消遣。
周自如是一个月之前找到他的，一开始并没有说明来意，跟着旁听了几节沈时韫的课，对于绘画和艺术还算是有几分独到的见解，沈时韫便乐得和她交个朋友，但也仅限于点头之交，并未深入了解。
直到一个星期以前，周自如忽然询问他能否为自己画一幅肖像。
沈时韫当时感到有些意外，他给别人画画有个前提——如果画的是客主本人，那么客户需要向他讲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故事足够打动人，沈时韫自然会答应给他创作，甚至可以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如果那人没有故事，沈时韫便不会给他画画，哪怕对方砸出天价。
艺术圈有句流传出来的笑话，说北安最有钱的金窟窿里砸出来两个男菩萨，沈时韫就是其一。
从提出画画的请求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周自如还没有讲她的故事。
沈时韫笑着低了下头，拿出门禁卡刷开了栅栏门，问道：“等很久了？”
周自如摇头，客气地笑道：“忘了提前跟沈老师说一声，来了才知道沈老师上午请了两个小时假，我也没什么事儿，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就来门口等了，这不刚站这儿，沈老师你就回来了，沈老师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沈时韫收回门禁卡的手停顿了一下。
周自如忙又说道：“沈老师不要多虑，我只是随口一问，沈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她说得很诚恳，沈时韫只能谢过她的好意，“周小姐费心，不过是一点私事，已经解决完了。”
他不喜欢用自己的情绪去影响别人，自然也不会将这些隐私随便说出来。
调整了一下心情，余晟衍伸手示意周自如跟他先进学校。
周自如又看了一眼刚才他下车的地方，那辆牧马人高地已经开走了，车主的模样她没有看清，但还是感受到了来自顶级alpha的信息素压制，所以刚才她没敢贸然上前去叫住沈时韫，而是等他走过来以后才从传达室迎了过去。
那是他的alpha吗？
周自如在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时韫一眼。
校园一侧的围栏上爬满了盛开的白色蔷薇，风一吹，散落的花瓣飘了二人一身，周自如伸手拂掉，也帮沈时韫摘掉了挂在他背后的花瓣。
沈时韫丝毫未察觉，从容地走进了大门。
那辆车其实并没有走远，停在了不远处街道拐角的阴影里。
后视镜反射着车主锐利的目光，余晟衍看着一高一矮消失在大学校门口的身影，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本来已经打算走了，临时又想起来忘了告诉沈时韫一件事情，正准备停下车回去跟他说的时候，就看到沈时韫迈着轻快的步伐，十分愉悦的朝着门口等待多时的美女走了过去。
那女子画着完美的妆容，穿着某大牌当季新款套装，踩着高跟鞋，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大波浪在优美的脖颈间轻晃，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刻意装扮出来的精致。
刚才从门口经过的时候，余晟衍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女子，她的样貌和气质是很出众的，很难让人忽略掉，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女子是来等沈时韫的。
距离太远，他一时间也没分辨出那美女到底是个omega还是个alpha，但至少看穿着应该不会是沈时韫的学生。
余晟衍咬着一侧的嘴皮，目光中一片冰冷，他掏出手机找到了沈时韫的电话号码，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但是大拇指落下去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婚了，就在刚才……
按道理他俩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这些事他也管不着，确实，他以前也没管过，但是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问一问对吧？
万一这女子是个alpha……
“叮～”
一通适机的来电咔嚓剪断了他脑子里的那团乱麻。
余晟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署名，有些牙疼地抽了口凉气，想也不想地接通，踩油门，打方向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银灰色的大jeep就这么一路火花带闪电，赌气似的离开了北安美术学院大门口。
·
“周小姐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听课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随口说着话，忽然就被街道上传来的油门轰鸣吓了一跳。
周自如捂着心口骂了句没素质，扭头对着沈时韫微笑道：“我不是来听课的。”
“哦？”
沈时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恰巧有两个学生从旁边经过同他打招呼，沈时韫一一回应，又问道：“周小姐有别的事？”
通往教学楼去的路有一段种满了紫罗兰，园丁打理得当，尽管已经到了五月底还在郁郁葱葱地盛放，沈时韫有意放慢了脚步，在这一段路多逗留了一会儿。
“这些花开得挺好。”
周自如也随着他慢了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甘而甜的花香伴随着呼吸涌入了她的口鼻，她怅惘地看着这些紫色的小花，目光悲悯而伤感，良久才将视线转移开来，却发现沈时韫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这片花海，正站在不远处阳光下静静地等她跟上来。
周自如的目光在沈时韫身上有一瞬停滞。
他们两个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哪怕只有三言两语，周自如仍然愿意和这个陌生人谈一谈心，因为正如此刻她所看到的，铺满阳光的沈时韫身上彰显的圣洁而美好，令她神往。
周自如找不到一个可以形容他的词语，如果非要说，沈时韫就是一片飘落在盛夏午后的白雪，虽然脆弱，但蕴含着无尽的勇气。
她恍然觉得，也许这个人真的能把自己拉出这无尽的深渊。
教学楼上的时钟指向了九点五十，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沈时韫遥遥地冲她挥了挥手，抱歉道：“抱歉周小姐，我马上要上课了，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再去旁听一下我的课，相信你会对这节课感兴趣。”
周自如当然不会拒绝，立马答应了下来。
这堂课讲到的是英国的一次艺术改革，周自如其实不喜欢枯燥的艺术史，前半截一直在不停地打瞌睡，直到沈时韫提起十九世纪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的作品《奥菲莉亚》，以及这幅画背后隐藏的故事，她忽然打起精神，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
“大家可以看到，这幅画中所体现出来的对比与统一是非常明显的，画面整体呈现为一条水平线，但米莱斯为了打破这种单调性，将人物的左手设计成了垂直于水平线的姿势，同时在画面的左侧放置了一丛水草……”
沈时韫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地继续讲述，“在这之前，很多画家认为在人物肖像的创作中景物并不重要，但米莱斯却在副画作中运用了很多的景物烘托，比如奥菲莉亚脖颈上的紫罗兰花环、散落在水面的雏菊和蔷薇花。”
坐在前排的学生问道：“这些花有什么寓意吗？”
沈时韫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又看了周自如一眼，就说道：“紫罗兰是忠诚的象征，它代表着永恒的爱和贞洁，雏菊则是代表天真无邪，奥菲莉亚这个人物的特质就是纯真善良，在《哈姆雷特》中曾用雏菊描述过奥菲莉亚，最后，蔷薇则是代表着被禁锢的爱情，绝望以及死亡。”
他每说一句话，就要看一眼周自如，后者被前排的学生挡住，半靠在椅背上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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