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庚戌之变后，嘉靖开始理政了。

        京师被围既被他引为毕生奇耻大辱，也是他终身难忘的噩梦，为此他很是励精图治了一阵子，主要事情就是加强北部边防，以免重蹈覆辙。为此，他一面下令修建京师外城，增加首都的防御工事；一面遴选各边镇精兵良将入卫京师，且要求日常操练兵马，不得松懈；一面置蓟辽总督，下辖蓟州、保定和辽东三镇，并且每到秋天就调集山东山西河南等诸道兵马入京防卫；一面，改十二团营为三大营，集中兵力，也便于及时调兵遣将。

        忙完后，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了，天气开始转暖。北方草原部落的蛮子们忙着放马牧羊，大明朝便也重新展现出一幅幅欣欣向荣、国泰民安的画面。

        边防得到加强，京师的护卫也已然兵精粮足，可以高枕无忧了。看着山河无恙，嘉靖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皇帝心情一好，宫中的气氛自然不再那么窒息、压抑，身边服侍的太监便也敢给他讲几个笑话哄其开心了。

        “有个姓汤的商贾，给小阁老送了一只黑猫。那只黑猫呀，老奴有幸见识过，是来自东瀛藩国的品种，名唤乌云。嘿，那一身纯黑色的皮毛啊，真当得起乌云二字！不但一根杂色毛都没有，且毛光油亮，真是比女人一头乌云般的头发都要好看、漂亮、顺滑！可没想到，乌云来了京师，水土不服，不到俩月，死了！奴才听说小阁老抱着乌云痛哭失声，并为其举行了盛大的风光的葬礼。不但叫府中所有姬妾为其哭丧，还给猫修了一座又高又气派的大坟，总计花费纹银十万两。哎哟喂，小阁老可是让奴才开了眼界了。奴才那是从没见过谁死了猫，就跟没了自己的女人似的，小阁老待那只猫的那个讲究，那个伤心，那个舍得哟，啧啧。”

        黄锦讲完后自己砸吧着嘴巴，惊叹地嘿嘿笑了好几声，但是陆炳始终没听见嘉靖笑，也没对这事儿点评一二。渐渐，黄锦的笑就尴尬地止住了。

        过了半晌，陆炳才听见皇帝淡淡地吩咐道：“大伴，你去看看斋醮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锦立刻应声告退出来。

        陆炳同他不露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严世蕃爱猫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有地方官回京述职，欲要找严氏父子为自己的仕途抬举抬举，就会遍寻天下奇猫异猫送给他，嘉靖多多少少知道点。

        这件事情讲给他听，并不会很突兀。

        又过了片刻，陆炳听见里头哗啦一片清脆的响声。

        “皇上！”

        陆炳急忙走进玄殿，便见到一地碎瓷和褐色香灰。

        嘉靖将桌上一只青花山羊纹寿字香炉拂在了地上，脸色还阴沉得可怕。

        陆炳愣了下，随即笑道：“皇上，这只香炉做得精致小巧，臣可是肖想了好久，预备等到哪天立了功就向您讨要来着，结果叫您给砸了，臣此刻心痛得在滴血呢。”

        嘉靖瞥了他一眼，恢复脸色，道：“你来了。”

        “是，皇上。”

        陆炳出去拿来扫帚和撮箕，一边将地上的碎瓷和香灰扫进撮箕里，一壁佯做疑惑不解，问嘉靖道：“皇上因何事这么生气呢？”

        嘉靖没好气道：“先前黄锦给朕讲了件妙事，他说严世蕃给他的猫风光大葬，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小饼子，你知道朕听了后想到什么了吗？”

        “微臣愚钝，猜不到。”

        “朕想起了两件事情。一件，前年永寿宫大火，把所有宫室烧了个精光。朕想，烧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便要在原址上重建寝宫。可严世蕃他老子严嵩说朕浪费，他说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钱来建造新宫殿，他让朕移居重华宫。后来还是徐阶想了个好办法，才让朕有了住处。一件，载睿生前行冠礼……”说到此，嘉靖长叹了口气。

        载睿便是庄敬太子，已薨逝。

        “他自打出生起朕就立他做了太子，这么看重他，未来的国君呐。他的冠礼，自然该大办特办啊，可前后花费也不过十万两银子。严嵩在总理国事，朕好久没关心过大明的税赋收入情况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朕还以为真的国库空虚呢。可结果呢？他儿子一只猫死了，他们严家就随随便便拿出了十万两银子给一只猫办葬礼啊。”

        嘉靖越说越气，指天骂地道：“朕的儿子成年，朕想住个新屋子，他一径说没钱，那么钱去哪儿了？给猫办葬礼了吗？”

        陆炳出言安抚，“皇上请息怒，可别气坏了龙体。”

        嘉靖火大道：“朕痛恨呐！不说载睿过生日的事情了，就说他让朕去重华宫住，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对朕一点都不忠心，不，他简直其心可诛！”

        重华宫是什么地方？

        是当年景帝软禁英宗的地方啊。

        土木堡之变中英宗被瓦剌俘虏走，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景帝上位。后来英宗被迎回国内，景帝却不想把皇位还给他了，于是将英宗软禁在重华宫。

        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地方，让皇上去住，严嵩也说得出口。

        看来他掌权日久，一手遮天，便眼里没皇上了。

        陆炳如是默默想，但并不宣之于口。

        他习惯于在嘉靖面前寡言少语，不对朝臣、不对政事多加评论。他知道他的皇帝很聪明，心思很深，将心里的事情说与他听，只是向他发牢骚而已。

        而他的这种习惯，也叫嘉靖很满意，知道他嘴严又听话，嘉靖便也习惯了当他树洞一样，很多事情都向他讲，但并不需要他的小饼子给出他的看法。

        黄锦进来禀道：“皇上，斋醮的一应事项已经准备好，严首辅也已经等在外面了。他送来了这次要用到的青词，想请您过目。”

        春耕要开始了，嘉靖预备在西苑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祷仪式，祈求大明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社稷安宁。

        闻言，嘉靖十分不耐地挥手道：“叫他走叫他走，朕现在看见他就烦！”

        黄锦应声而退。

        过了片刻，估计是想到斋醮中若是没有青词祭告给神仙，那可不好办呐。

        嘉靖向陆炳道：“朕记得有个杨继盛，也十分擅长写青词来着，是不是？”

        陆炳想了想，道：“是的，皇上。他是二十六年进士及第，写得一手好文章，您很赞赏他，一来就赏他做了南京的吏部主事呢。”

        庚戌之变是二十九年，这人是二十六年的进士，不过就是两年前的事情。

        皇上这么看重杨继盛，就在众人以为此人会平步青云，成为大明的肱股之臣时，但此人倒霉，做了一年吏部主事便被皇上贬官了。

        “他现在在哪儿？叫他速速给朕写份青词来。”

        “禀皇上，庚戌之变前他弹劾仇鸾，您十分生气，将他贬谪到甘肃狄道去了。”

        庚戌之变前，嘉靖可是十分欣赏仇鸾的，谁也不能讲仇鸾的坏话。嘉靖虽然惜才，但是仇鸾可是在大礼议事件中就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亲谁疏谁，可想而知。

        “是吗？”嘉靖略有些尴尬，“那就……叫他官复原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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