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魂独往共息
“浮生鲸钟。”
鲸吟回响不绝,空灵如歌,王怀释摇晃着手中的瓷杯,心思如其中轻振的茶水。
“传闻,浮生群山的云海上有一只千年云鲸,它以云为海,以星光霞雾为食,藏匿于最深的云雾之中,只有极少数的人接触过它。
据说它双鳍展开有百丈余,左鳍触在桐山,右鳍便触在鹤山,桐山开道时,云鲸总会被山中动荡的真意吸引,它被人们认为是浮生群山的山灵,这鲸歌也被人们叫做浮生鲸钟。
云鲸到来,象征着浮生山要保护即将上山的孩子,所以人们才会如此敬重。”
白无意远眺群山,目若悬珠。许久,鲸钟响绝,他收回目光,认真看着正剥着红果的苏落衫。
“怎么?”
“先生......”白无意犹豫一息,“我曾在书里读过,讲的是浮生山至今五千余年,在这些传说中,有件事让我特别在意......”
苏落衫捻转着指戒,偏头望着白无意,意兴盎然。
“浮生山......真是被人劈开的?”
《南山史》汇总中周南方名山,这本书是去年冬时,白无意在书堂里偶然间读到的,里面篡录了浮生山五千年的日月坻砺,可其中所述往往潦草几笔,而开头一段就是有大圣贤一刀将原本的浮生山劈开,剩余两峰之间,万里长壑,才有了后来的桐山和鹤山。
当时读到这里,白无意叹哉,很难相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于是他将信将疑,记在心里。
苏落衫沉默,微皱起眉,似乎对此不置可否,“你是不是在想,人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白无意稍愣后昂首点头。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做到的,有些事情过于久远,无法考证,但如你所说,在某些记载中,浮生山确是被人劈成的双峰。”
苏落衫咂咂嘴,“在许多书中,诸如此类的历史记载大都不全,也有断章取义的可能,其中或是误导。关于这些说法,本就是对双山的不敬,原谅我并不能为你解答。”
苏落衫说完,转头看一眼王怀释,“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先离开了。”他起身,拾起衣衫下一直藏着的长剑,将它仔细别在腰间,与众人拜别后离开。
夜晚。
白无意坐在窗边,长及腰的白发散在背后,用来束发的红绸带被随意扔在床头的一角,他盘弄着掌心里的苍蓝色玉珠。
这是徐玉京那天晚上送给他的,同样的玉珠尘长梦也有一枚。
那位蓝衫老人,白无意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当时短暂的几语,白无意铭记于心。
这枚玉珠拇指大小,璧面上雕刻着繁复的字符,仔细看又朦朦胧胧看不清上面的符画,赤道环上刻着花状的裙边,玉珠的中心穿出来一小孔,后来白无意找了一根黑色的棉绳将它挂了起来。
只有拇指大小的玉珠伏在手心里,白无意抓着绳的一端将它对准窗外云边的弯月,透过月光,玉珠的苍蓝便更甚,有些好看,这让白无意觉得有些意思,于是左右摆弄了好些时间。
房门被敲响。
“谁?”
门外传来传来尘长梦的声音,“无意?快,王先生叫我找你一起去找他。”
白无意闻声将玉珠收回袖口,起身走到门处时又退了回来,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他抓起床边的一件薄衣披在身上,打开门和尘长梦一起往楼下走去。
“王先生找我们做什么?”
尘长梦耸耸肩,“好像是为桐山上山做准备。”
不同散着发的白无意,尘长梦将头发梳齐,再用一支长长的簪子将其置住,一支青蓝与金相绕并雕着龙与双虎的簪子。
簪子很长,插在他的发间有些别扭。
白无意还认得这支簪,是钰夫人的听山鹤雪,他想问,可看着走在前面的尘长梦,到了嘴边的话没再说出口。
王怀释的房间在三楼,他和尘长梦的房间则被安排在客栈的四楼,在他们成功入山之前,王怀释陪同他们住在此处。
叩门后推门走进房间,烛火被门带起的风吹得摇曳,王怀释的房间里多了许多书和纸笔,两人依他的要求盘膝坐下。
“要做什么?”尘长梦问。
“桐山入山,要看初脉的穴位数,这点至关重要,初脉决定了大部分人往后的上限。”
尘长梦愣了,“那......这个要怎么知道的?”
“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王怀释也在两人面前坐下。
“桐山五年为一期,而对每一期的孩子要求都不同,初脉的穴位数‘及格线’时高时低,取决于同期孩子的水平高低。”
王怀释边说,从一旁桌案上的盘子里取出两颗甜果递给两人。
“近几十年来水平最高的一次的是‘偏月之年’的孩子,也是当时我‘汕日之年’的晚一期,要求为三百一十九。”
“偏月......汕日?”
“桐山会为同期上山的孩子命每一期的年名。”王怀释仔细地想了。
“譬如我与你的父母为同一期,命为汕日,比我们晚一期的命为偏月,而往下就是乐陵,广山,再就到要你们这一期了。”
尘长梦似懂非懂地点了头,“那这样说,可以算到王先生的年龄了。”
王怀释笑了,“你忘了吗,同期中也不一定都是刚好九岁的孩子。”
汕日之年,尘长梦的父亲尘无烟刚满十二岁不久,王怀释十一岁。
“对噢。”尘长梦咬一口手上的果子,发现香甜无比,又吃惊于其无核无籽。
王怀释低低叹息,“朱阳特产的云梨,我也有好多年没有吃到了。”他看着尘长梦,脸上闪现出不易觉察的亏欠,虽只细微一丝,却被白无意看见。
他无言,默默吃了口云梨,的确十分香甜,就像一口咬住了大块的蜂蜜,但是入口太腻,对于他来说云梨甜得太过了,于是他抬头看着王怀释,目中映着烛光。
“王先生是在想什么呢?”
王怀释犹豫了一下,似乎是长久的哀愁,“你们年龄太小,独自在朱阳,是真叫人放心不下。”
尘长梦便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膝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他。
“那么多的人都要去桐山。”白无意的声音轻得像尘府书堂院子里飘落的黄杏叶,“没能上山的孩子就没有机会溯魂了吗?”
“中魂七林当然是所有人都想攀登的,但并非唯一途径,例如朱阳就有很多的武院,或者自有长辈带着前行的,这本就是一条长路,同样也是一条自由的路。”王怀释说。
“但......先生,浮生山好遥远,我们真的可以上山吗?”
尘长梦手臂撑在身侧,想到竞争,他期待着跃试。
“我大致探视过你们的体质,达到桐山入山的标准应该是不难的。”
尘长梦偏着头,“什么时候......怎么探视到的?”王怀释微笑,“无时无刻,在你们不经意间。”
“共鸣。”白无意说,“我在书中读到过。”
王怀释点了点头,“人有七百二十道穴位,生来就通畅的便叫初脉,而剩下那些未能打开的穴位则需要后天进行破脉定元的修习,这些封闭的穴位越多,破脉定元这一过程的时间就会越长。
在打开的穴位当中会自然流淌着魂源,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细微的魂源多是来自食物的能量,或是皮肤毛孔自然吸收天地中的魂源,当这些魂源在人体内的时候,就能通过共鸣来感知,而对魂源的感知共鸣能力也是溯魂的基础之一。”
“事实上,想要做到共鸣非常简单。”王怀释伸出一只手,“当魂源属于你的时候,便存在着独有你自身的特性,只要感受过一次,就能与其共鸣。”他摊开手掌,沉稳而有力的气息蔓延开,最先感受到的是白无意,他只需要呼吸,便能聆听到存在这气息当中的律动。
像心跳声,又像风启木铃的啷当声,而白无意的心跳也逐渐和这律动重叠,他手腕上那道符印的浮色随着重叠的进程不再变幻,浮光最终稳和,是如檀木般的沉黄。
他闭上了眼睛,随着鼓点般的律动,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五脏六腑中的条条脉络。
道道魂源如潺潺溪水在其中流淌不息,有些脉络的尽头是断壁残垣,他猜测这便是封闭着的穴位,而有些脉络的尽头如瀑布泄水,这是已经通畅的穴位,在这条条经络中的魂源最后经过心脏的泵跃,汇聚在眉心之间一片空洞的地方。
“这里的空洞......?”白无意抬头。王怀释有些吃惊,“你已经感受到了?”
白无意点头默认,“只是最后汇聚在眉心的空洞是何处?”
“那是魂宫的宿海。”
“魂宫是什么?”
“聚魂入体,坐观听宫,当你打开了全部的穴位,完成破脉定元之后,就有足够的共鸣力来找到你自身魂源中所存在的真意,经络与经络之间便不再有回路,无论是哪一条脉络,最终都能找到一条通道通向你的眉心处。
这时,感受到真意纠缠的魂源,会在你的脑海里形成一处众星之宿的小宇宙,也叫做魂宫。
溯魂长路中,在凝聚魂宫之前,都叫做体,只有魂宫成型后,才能叫做魂。
等到宫宿垂成,魂魄如一,算为两仪合府;之后真意通心,无疆无界,就是入界通盛;到朝暮同身,天地同色,叫做大道中天。之后就要观星解石,那都是超脱后的圣贤了。”
“超脱......”
白无意喃声之间,完成了最初的魂源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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