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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今已亭亭如山


  云上山崖,霞光烰照天地鳞烟,远处隐约能望见另一座触及星辰的高峰,时而有清唳声回响,白鹤成对,在覆云之间远飞。

  高崖上一间红木的阁楼,楼里飘荡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古木香气。

  老人坐在木廊的坊席上,回廊的前方是被雾气氤氲缭绕的水池,白雾遮掩住视线,让人看不清这池湖水方圆几何。

  穿着红白巫服的女孩静静坐在他的身旁,女孩约莫七八岁,右手拇指上套着一枚象牙扳指,胸前挂着一颗朱金琉璃的椎形饰物,看上去像是一枚华美的箭头。

  她安然自定,眼眸如玉珠,目光眺望白雾深处,不知在看些什么。

  徐玉京用指尖轻轻划过池面,却不沾染一滴水珠。

  “白池寒凉了些,应该不久就要入冬了。”

  女孩听着话,却没有回答,仍然注视着前方。

  “我离开这些天,有认真绘玉符箓?”女孩点头,轻轻回应一声,从内袖里找出一块刻满繁杂字符的轻薄玉牌递给他。

  徐玉京接过玉牌,皓首苍颜但却没有颓意,他细细端详着玉牌上繁杂的字符,说道:“我遇到了两个有意思的小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女孩稍稍歪头看看徐玉京,一支木簪认真地插在她束起的白发中,发丝三千,像轻纱一样的散在她的背后。

  她耳垂上系着的红色耳绳悠悠,绑在耳绳末端的小玉珠轻划着她的肩膀,那只套着象牙扳指的小手有些紧张地捏挲着衣角。

  “其中有个孩子和你很像,也是白发。”徐玉京饶有兴致地说。

  女孩疑惑,脸上又带着期待,她望向徐玉京,想说的话都藏在眼里。

  徐玉京摇摇头,“这倒不是......”

  她有些失望,手指松开了衣角,便继续盯着远处发起了愣。

  “有进步。”徐玉京将那块玉符箓还给女孩,然后拍拍她的脑袋,“但中符错了两记,简单的小错误,说明不够认真。”

  女孩摩挲着玉符箓的牌面,眉眼间有些不高兴了,她把玉符箓收回自己的内袖里,低头盘玩拇指上的扳指。

  外面有鹤飞过阁楼,传来扇翅声,忽然,她抬头说道:“徐伯伯,我想阿父和阿妈了......”

  徐玉京怜爱地看着她,轻轻叹息,许久没有说话。

  “你的阿父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等你长大了,他就会来接你的。”说着谎话,他觉得难以启齿。

  “你不用骗我,其实他们都不在了,对吧?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我只是真的有点想他们。”

  徐玉京没有说话,这个老人本来就不擅长言辞。

  池面大雾弥漫,却感受不到水雾中的湿气,“总会好的,好孩子,一切都是天定,你的阿父阿妈会一直看着你。”

  池底隐隐有鲸吟响起,像是在回应着徐玉京说的话。

  ......

  ......

  尘长梦背靠着黄杏树,摆弄着手里一片杏叶。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了十数日,这些天里他都不怎么说话。

  衣葵钰沉眠不醒,王怀释依照之前她的吩咐,忙于过目尘府的事务,又要维持林林总总的生意,应接不暇,也没有时间再给两位孩子上课。

  “你要不要去天南?”他随手撕碎了那片杏叶,将它们抛洒在半空,看着碎片飘落。

  “你真的想去?”白无意抬头瞥了眼浮云。

  自两千年前四军征沉,中周重新划分格局,定格之后已有千余年之久。

  这几千年来中周以朝都为中心,封昭七大域区,这七个地域的核心城市被称为武都,中周的七武都,及其附近的都郡都由各自的院门管辖,这些院门培养出中周最为优秀的年轻溯魂者,也被中周的人们叫做中魂七林。

  而统辖着整个南方地域的武都,叫做朱阳。

  朱阳之下,便是那座双峰的浮生山。作为中魂七林之一,传闻中站在浮生山的峰顶,近可触及星辰,日月便在眼睫之前轮转不止。

  浮生山下也被叫做朱阳天南。

  “王先生说,他曾经就是在天南认识了我的父母,还说上了浮生山就能摸到云彩......”

  杏叶随小风挲挲作响,秋意把仅剩不多的枯叶也摘落了。

  “如果是以前,他们不会要我去那么高的地方,可现在母亲沉眠了,父亲也不见了。”

  白无意收回同浮云飘离的思绪。

  尘长梦说过想陪他找他的父母。

  “去。”

  他说。

  尘长梦摸那枚锈迹斑驳的铜色硬币,递给白无意。

  那晚上并没有看清楚,如今仔细看了,才发现那枚铜币老旧得已经认不出刻在上面的花纹。

  那晚他们用这枚铜币赌正反,白无意赢了两次。

  白无意接过铜币,有些疑惑。

  “送给你,说不定能带来好运。”

  白无意收起铜币,看着尘长梦,目光认真,“你知道天南是什么地方,王先生会同意吗?”

  “王先生说如果我们想去,就送我们去。”

  饭点到了,有尘府的侍女从书堂前的回廊走过。

  “希望冬天能早些过去。”他向书堂院子的外门走去。

  逝水无声,日子漫漫而行,入冬,北下的风砭人肌骨。

  云安的街上行人也少了,岁暮天寒,茶楼的人却依然多,在渐冷的天里和朋友喝碗热茶的确是不错的消遣。

  这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多年不见雪的南方也下起了小雪。

  雪花落下,便消融,但街灯的纸笼上依然挂着少许白絮,瓦檐也结上细细的冰锥。

  桂花树早已凋零,于是尘长梦和白无意两人经常去吃的那家糖店也不再贩卖花粉,吃不到的时候便开始怀恋,白无意有些遗憾没能多吃上几次。

  书堂院子里的那棵杏树落尽了叶,只剩干枝,尘长梦在书堂里待了一整个冬天,他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成熟,而白无意还是会在夜里爬上五珠楼顶独自眺望星空。

  独处时他总能思考很多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中开始带着些暖意,书堂院子里的花木结芽,冬的那股腐朽味正渐渐散去。

  王怀释难得有空闲时间,尘长梦找他讲解一卷经书的释义。

  “你走过的路,组成你自己的生命。”王怀释坐在案前,手中执书,“溯魂之路漫长艰辛,你的父亲之前是不想你去天南的。”

  尘长梦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我倒也觉得人应该前行。”王怀释放下手中书。

  “曾经在浮生山,你的父亲与我同班一队,他们都说我有天赋,但其实我是一个没有大志的人,于是在离开朱阳后受你父亲的邀请,就一直留在了尘府里,后来才做了你的老师。”

  “如果我没记错,今年春后的第三十二天,桐山开山,南方的许多孩子都会去那里。”

  “准备一下吧,后天我就送你们去朱阳。”

  如花似梦,并不止于短暂的相逢,云安郡在南方靠北,普通马车载着人,到朱阳天南需要十数天。一路而行,春意渐行渐浓,在初开的花香中,路也不觉得遥远了。

  那座双峰山愈来愈近,等到进朱阳时,云遮住了山腰,抬头望不尽峰顶,浮生山宏伟得像一道天蜇。不止浮生山一座孤峰,天南是一片丛峻的山峦,远处的群山全被云雾吞没,只有几座山头露出云端。

  游人似乎永远不可能攀得上那些山峰。

  能想象得到,之上云海浮波,孤鹜对鹤长翔,诸峰时隐时现,像不可捉摸的仙岛。

  城楼就有二十数丈高,武都朱阳远比云安郡要繁华,宽长十余丈的长街,两边是茶楼,酒馆,货馆,作坊,也有糖店,不少铁铺叮咚的锻火声有节奏的回响,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街道行人有挑担赶路的,有牵着孩子游街的,有驻足欣赏汴河风景的,也有像尘长梦和白无意这样的游人。

  一条曳江曲折盘卧在朱阳城里,江河里的华船来往,尘的马车在长桥上而过,并肩而过的也都是华美的马车,有不少人姑娘掀起了车窗的遮帘,华容尊钗,都是极美的人。

  尘长梦望着朱阳之景,不愧是武都,风中都带着甜香的胭脂味道。

  白无意并不在意朱阳是否繁奢,只是眺望着极远处那看不尽的山峦群山,街上不时有路过的姑娘透着好奇的眼神盯着他看,小孩子的确不应该有一头的白发。

  极细的山风抚来,带着雾海的湿气,无色无味,白无意觉得这就是朱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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