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新年里长大
“优优优”新月甩甩手腕,皱眉头看着自己写下的一个又一个的“优”字,评价手册被发下来,严老师带着他们一起填,在许多自我评价的方框后面,新月脸不红心不跳地写满了整齐划一的“优”。
鲍一鸣凑过脸看了一眼她满满的自我认定优秀,嘁了一声,“睁眼说瞎话。”
新月才不理睬同桌的冷嘲热讽,甩好手腕继续低头,兀自写得卖力。
“鲍一鸣,我有点儿不认识这个字了。”新月停下笔,突然觉得被自己重复写过好多遍的“优”变得无比陌生,怎么看怎么奇怪,弄得她晕头转向,她揉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很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一样。
“正常啊,隔一天你再写就认识了,对了!”鲍一鸣忽然扭头看她,“你交上去的作文被选上了吗?”
“不知道,严老师没有跟我说。”
鲍一鸣点着头自言自语,“严老师也没有跟我说,被选上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吧,文曲星创新作文大赛是全国都有名很厉害的比赛,周暖暖说赵小刚的妈妈认识里面的评委,他们选拔可严了,我们写的作文肯定选不上。”
“这么厉害?”
“对啊,”鲍一鸣合上评价手册,有些惆怅,也有些较劲,“我姐姐说市里最好的德美小学才选上七八个人呢,而且只是进了复赛。”
新月听得云里雾里,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追问,反正鲍一鸣这几天正被那个什么作文大赛折磨得浑身冒气,受不了打击,整个人沮丧着像过期的火药包,她要是再不识趣赶紧躲远点儿,说不定又会被骂——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只是新月想不明白,既然已经知道那个比赛有多难,也隐约明白自己“肯定”选不上,那为什么还会紧张兮兮地心存期待,又干嘛连续一个周都郁郁寡欢地仿佛地球要灭亡。
精神分裂么?
正式放寒假的时候,新月拎着几张奖状迎着风哗啦跑回家,踢掉鞋子随手往炕上一扔,“奶奶,你糊墙的时候用吧。”
她搬着小板凳急不可耐地摁开电视,开心地看起令狐冲和任盈盈。
“月月,离电视远点儿,眼睛还要不要了?”
新月撅嘴,不情愿地把屁股往后挪了一点点,新月奶奶无奈,只好站在电视机前严实挡住屏幕,这才迫使左摇右摆始终看不到屏幕的小孙女乖乖坐远。
“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位好汉,是个英雄。”新月手放在下巴上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粗着嗓子朗声道,“少侠万不可再动用真气,您的好意老衲心领了,只是老衲历经浩劫,寿数已尽,今日命丧于魔教中人手下,乃是天意,天命不可违,阿弥陀佛。”
辛烨奶奶做了小蛋糕出门叫两个小朋友吃,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大街上手中拿着玉木杆当武器犯神经的两人,静止了半天,好容易才忍住上扬的嘴角以及抽搐的脸颊。
她站在门口目光宠爱地看了一会儿在自己的武林世界里玩得热火朝天的宝贝孙子,又想笑又无奈,最终还是摇摇头,端着蛋糕转身回屋了。
辛烨把一套打狗棒法使地歪七扭八,打狗棒(玉米杆)几次险些打到新月的头,但他毫不气馁,闷不吭声使出一招“压扁狗背”,玉木杆一挥,又使出一招“恶犬回咬”。
“啊!”新月跳开一脚,还是被辛烨的打狗棒误伤,捂着胳膊吸气。
“你没事儿吧?”辛烨把打狗棒一扔,跑到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愧疚。
“没事,”新月摇摇头,拍了拍自己裹成圆球的冬衣,“还好穿得厚。”
“咱们演到哪儿了?”
辛烨连忙拉着她盘腿坐下,“方丈你受了重伤,我已经把坏人打跑了,现在要为你运功疗伤。”
“对,”新月咧咧嘴,敬业地小脸一皱,表情颓丧,扮奄奄一息状,“少侠不必不必如此费心”
新月很开心,《笑傲江湖》实在太好看,连续几天的梦里她变身洒脱不羁的令狐冲,在思过崖痛失小师妹后,潜心修习武功,练成了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
险恶的江湖上,她闭上眼睛,手持玉米杆作剑,面对着小可爱,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把独孤九剑使得英姿飒爽,旁若无人。
只是就像剑的名字一样,她确实有些孤独,吴森不愿和她玩这么“暴力”的游戏,吴忧在家里跳舞,高凤超不敢出来找她玩,大哥哥和二哥哥更不必说,所以她就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对着狗,犯神经。
幸好有辛烨。
“身负重伤”的新月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暖流,类似温暖,又胜过感动,身后为她渡“真气”的辛烨两手贴在她的冬衣上,隔一会儿变换一种招式,嘴里还嘶嘶嘶忍受着被真气反噬的痛苦。
她有很多好朋友,可似乎只有辛烨一个人懂她的世界,无论是从前的金箍棒,他和她并肩作战,一起降妖除魔,还是现在的武林江湖,他都愿意配合她在想象的世界里侠义心肠、快意恩仇。
他陪伴她纵横江湖,成全了新月一个人的武侠梦。
新月突然很想回头,告诉那个为自己努力输真气的小男孩。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
新月觉得过年最滑稽的场面就是看七大姑八大姨们互相塞钱,比如此时此刻,新月找了个安全、视野又开阔的位置兴致勃勃地观赏,既不必担心被误伤,又能清楚地看到那几张红色人民币的曲折命运。
“拿着!你快别”
包着黄头巾的大婶和绿头巾的大婶嘴里叽里咕噜说着难以分辨的语言,拼老命把钱往对方怀里塞去,一个把被硬塞到手中的钱往对方身上一扔,抬脚往外跑,另一个反应迅速地捡起钱抬脚去追,扯住衣裳不放手,周围小辈劝的劝,看戏的看戏,说着玩笑话看两个长辈之间的激烈斗争。
场面好不热闹。
新月嚼着大白兔奶糖,同样观赏得津津有味。
院子里的大黄狗看到主人和陌生人扭扯,以为有人在欺负自家主人,嚎着嗓子恶狠狠吠叫。
人类到底比动物高明在这里,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表面的“打架”、“拉架”是热闹的客气人情,而至于亲密的“姐俩好”下面掩藏着的玲珑心思,才是各自回家关门堵窗后说出口的真心话。
真心话就像披着美丽外衣的鬼魅,它矜持漂亮,却很少轻易示人,小孩子才说真心话,成年人都说浓妆艳抹的鬼话,于是世界和平,四季分明。
新月捏了捏衣兜里的红包,上面金色的粉沫沾到了指肚,在阳光下看去亮晶晶的,她盯着手上闪亮的粉沫,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微笑。
妹妹陈赛赛坐在小婶婶身边,伸出半个脑袋怯怯地望着还在拉扯扭打的两个女人,武侠世界里高手较量武功尚且不用这么长时间,生活在鸡零狗碎里的女人们总有办法让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复杂。
新月渐渐从平凡俗气的生活中窥探到了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人间烟火,比如接红包时一定要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扭三扭,万不可直接伸手接过,比如碰到逢年过节才认识一下转头就忘的亲戚们一定要甜甜地叫、甜甜地笑、甜甜地吃糖并沉默,还比如招待客人的时候,女人小孩儿不能上桌,只好溜到厨房见缝插针地偷偷吃一口
她所在的俗气,又很有意思的生活。
过了新年后,新月照常记日记,她刚把年月日填上去,愣了一下,察觉不对,急忙把2004用橡皮擦去,捡起铅笔改为2005。
新月傻笑了两声,每次来到新的一年,她写日期时总是习惯性地改不过来,虽然有时候会提醒自己已经是2005年了,可还是提笔就写错。
新月盯着重新填好的日期,出神良久,严老师说,如果实在不会写日记,就把生活里每天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写上去,这样也可以算一篇日记。
鸡毛蒜皮的事确实多,可新月却有点儿不好意思往上写,毕竟有些事还是捂在心里比较好,说出来,反而不美。
不过她倒从来没有为记日记发愁过,反正自己胡诌八扯的功夫一流,作文尚且都难不到她,一篇小日记当然不在话下。
日记是讲实话的,记录每天发生的故事,可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新月委屈地看了一眼空白的日记本,又抬手摸了摸还有些痛的头顶,她下决心,要把它烂在肚子里,当成埋葬的秘密。
二哥哥拿着超级玛丽的游戏机逗她,就是不让她玩,非要她亲手抢到才肯教她玩,新月和二哥哥抢游戏机时不小心发生意外,言子辰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拌身体失去平衡,新月拿到了游戏机,可二哥哥的脑袋却碰到床头柜上。
这一幕恰好被走进屋里的二奶奶撞见,二奶奶当场变了脸色,急匆匆走上前查看宝贝孙子有没有受伤,新月很慌乱,也很担心,却不料被火冒三丈转回身的二奶奶吓住,二奶奶瞪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她粗暴地抓走新月手中的游戏机便摔到墙上,又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头顶。
“啪”地一下,声音似乎比二哥哥撞到床头柜的声音还要大。
就这样不问事情原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因为关心则乱,看到疼爱的孙子受伤,长袖善舞的老人精也有失态的时刻。
新月硬生生忍住鼻酸没有哭,言子良和言子辰却都慌了,七嘴八舌地跟二奶奶解释不关妹妹的事,而新月只是低下头,眼角盯着那个被摔烂的游戏机,在那一刻,新月不知该为自己悲伤,还是应该为粉身碎骨的游戏机悲伤。
他们都无辜,他们都命运不济,可是他们凭什么被如此对待,惨遭大祸,却只能默默将血水往肚子里咽,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
新月低声说了句二奶奶天黑了我先回家了便跑出去,不顾身后表情各异的三人,言子良和言子辰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追上她。
“月月对不起,疼不疼?”
二哥哥难得一次认认真真叫她名字,脸上没有逗趣,没有玩世不恭,也没有桀骜不驯,相反,添了罕见的无措和慌乱。
新月只顾低头忍住眼泪,压根就不想抬头看他,言子良在一旁轻声安慰,新月终于忍不住扑到大哥哥怀里克制着哭,声音小小的,不停啜泣,“我再也再也不要和他和他玩了,也不不要看见见他。”
新月回忆起那天的傍晚,犹能记起昏黑的天色,凛冽逼人的寒风,以及大哥哥并不怎么温暖的怀抱。
她很快哭完,恢复了情绪,转身回家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快回去吧没穿外套很冷。
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知礼,得体。
新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奶奶,她和奶奶是家人,奶奶和二奶奶一家人也是家人,家人和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况且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说出来,反而让两边大人们的相处变不自在,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年初一她给二奶奶拜年的时候,在对方略显怪异的神色中跟陈赛赛一起扭三扭后,坦然接过红包,一如往常地甜甜道谢。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新月却恍惚明白,自己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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